三岁那年,我们全家被绑架到缅北的诈骗园区,只因为我们是华裔,而华裔是可以随便欺负的。父亲不愿意骗人,当场就被打死了;母亲不愿意骗人,他们就当着母亲的面侵犯十岁的姐姐。有一次,上游发洪水,诈骗园区不得不转移,姐姐走不动路,他们就把我们丢在楼里等死。当河水漫过二楼的时候,母亲把我绑在胸前,把姐姐绑在身后,抱着一块门板漂到了中国。因为没有护照也没有亲属证明,我们在边境线上的难...
三岁那年,我们全家被绑架到缅北的诈骗园区,只因为我们是华裔,而华裔是可以随便欺负的。
父亲不愿意骗人,当场就被打死了;母亲不愿意骗人,他们就当着母亲的面侵犯十岁的姐姐。
有一次,上游发洪水,诈骗园区不得不转移,姐姐走不动路,他们就把我们丢在楼里等死。
当河水漫过二楼的时候,母亲把我绑在胸前,把姐姐绑在身后,抱着一块门板漂到了中国。
因为没有护照也没有亲属证明,我们在边境线上的难民村里生活了六年。姐姐因为心理创伤疯了。
母亲害怕姐姐自杀,只能用绳子把我和她绑在一起,害得村里的小孩都笑我们是「连体婴」。
谁敢笑我,我就跟他们打架。我虽然是女生,但打起架来特别狠,牙齿石头什么都用,跟我打过的孩子基本都怕我。
这帮孩子气不过,就凑钱请了一个混混来教训我。
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个混混,会改变我的一生。
1
他叫水生,是附近县城的孩子王。
水生很会赚钱,五毛钱的蜡烛,难民村里可以卖到一块五,所以他经常背着一书包的杂货零食跑到难民村赚钱。
水生很会打架,他父亲是警察,他学过散打和擒拿,有一次两个大人抢他的零钱,结果被他轻松撂倒。
我拿了半块砖头准备跟水生拼命,可水生扭头就扇了自己的「雇主」一人一巴掌:「你们一群大男人还要不要脸?都给我向她道歉!」
后来我就经常跟着水生,他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难民村附近长着一片高大的海芋,水生经常在那睡午觉,我会蹲在旁边偷偷看他。
水生长得特别好看,本地人大都皮肤黝黑,但水生的皮肤却白净得像一块玉,连我这个女孩子都有点嫉妒他。
他发现我在看他,睁开眼:「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摇了摇头:「我没名字,我妈就喊我丫头。」
水生笑了:「少骗我!连阿猫阿狗都有名字,你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没有?」
「真没有,因为我妈不知道我能不能活下来,如果取了名字还会徒增悲伤,所以干脆就不取了。」
水生愣了愣:「那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我对天发誓,只要我水生还有一口气在,绝对不会让你死。」
他指着海芋对我说:「这花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滴水观音』,你以后大名就叫『观音』,小名就叫『小水滴』。」
我特别喜欢这个名字,一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水生弄来了一份盖了章的亲属证明,上面写着「李观音」是他的远房表妹,他说只要拿着这个东西就可以落户。
我们终于从难民村里搬了出来,我们在菜市场租了一个二楼,母亲平时在一家饭店打工,环境一下好了很多,我也可以上学了。
我也认识了新的伙伴,他们都是水生的跟班。
一个男生叫大头,人如其名,他有一个大脑袋,特别能吃,体重至少是我的三倍,饭量起码是我的五倍。
另一个女孩叫红豆,我不太喜欢她,因为她不但斤斤计较还特别记仇。如果我往她身上扔蚂蚱,她一定会往我衣服里塞蜘蛛。
我们四个组成了一个小团体,水生是我们的老大。
母亲的薪水微薄,虽然糊口没什么问题,可她想为姐姐请心理医生的愿望始终无法实现。
我把家里的困难告诉小伙伴们,水生当即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咱们去搞钱吧!」
红豆两手一摊:「怎么搞?咱们可是小孩,就算打工,也没人敢用我们啊?」
「谁说要去打工了?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有大把大把的现金,从里面拿钱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我忍不住笑了,他该不会想抢银行吧?我们哪有这本事?
可水生的计划,远比抢银行更加大胆。
2
水生带着我们来到一条公路上,这条公路通往中缅边境的通商口岸,路很宽,跑的全部都是大货车。
水生制订了一个计划:他安排我趁司机停车的时候「碰瓷」——不需要真碰,只要趁大货车停下来的时候大哭就行。
红豆负责冒充我的「姐姐」,等司机下车后她就上前理论,吸引司机的注意力,然后水生和大头趁机爬进驾驶室里偷窃。
「货车司机通常会带很多现金,因为他们要交过路费,要交超载罚款,干一票就有不少钱。」
尽管这个计划非常大胆,但我们都非常信任水生。于是,我们挑选了一台拉甘蔗的卡车当作目标。
司机在休息站停车的时候,我假装跑去捡球,然后趁机钻到车子下面,大声号哭。
司机赶紧熄火,他跳下车向我走来,红豆大步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服,扯着嗓子骂脏话:
「你她妈会不会开车啊!狗眼瞎了吗!我跟你没完!」
我用余光瞥见水生和大头从卡车另一侧摸进驾驶室里,司机完全没有察觉。
几分钟后,他们抓着一把钞票跳了下来。我见机从车底爬出来,拉住红豆说:「姐,算了,是我不好,非要趁叔叔停车的时候捡球……」
红豆演技非常逼真,她双手叉腰,颐指气使:「好吧,算你今天坟头冒青烟,我爸可是县长,回去我就带妹妹做检查,要是她少了一根汗毛,非把你的车给扣下不可!」
司机根本不敢还嘴,赶紧跳上车开走了。
我们翻过栅栏和水生他们会合,四个人坐在树下把那些钞票数了又数,不多不少,正好两千块。
我兴奋极了,如果平分的话,我们一个人可以分到五百,我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水生忽然发话了:「把这笔钱分成五份,每人四百块。」
大头表示不解:「水生,咱明明是一、二、三、四……四个人,为什么要分成五份啊?」
「我要留一份给小水滴的妈,如果不是她拼死保护小水滴,咱今天也干不成这票啊,所以她也有一份功劳。」
我有些不好意思,水生当然是强词夺理,但他这么说都是为了我,我暗自窃喜。
大头嗯嗯啊啊了一会儿,反正无论水生说什么他都同意。
红豆就很不开心了,她噘着嘴,摇着水生的手说:「水生哥,我们都是女孩子,你这样偏袒她,对我不公平!」
「红豆,你爸爸是县长,这两千块钱还没你过年收的一个红包多呢,四百五百又有什么区别?」
红豆眼泪汪汪的:「可人家在乎的又不是钱……」
3
从那以后,我们时不时就会去公路上找一个「倒霉蛋」,收益少则几百,多则数千。
水生很聪明,他会记住下手的每辆车牌号,同一个司机绝对不会偷两次。
他也知道不能偷得太频繁,大车司机们都认识,如果大家经常在同一个地方丢东西,那肯定会起疑心。
我们在水生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行动着,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渐渐地,碰瓷行窃对我来说真的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我也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为了更好地迷惑那些司机,我在苦练自己的演技,学习揣摩人心的技巧。
不得不说,我在相貌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我继承了父亲深邃的五官和高挑的鼻梁,他是混血儿,而且曾经是一位颇有名气的话剧演员。
只要我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这些司机压根儿不会起疑心。
至于演技方面,红豆虽然是很好的老师,但她太娇气了,吃不下苦。
如果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司机肯定会起疑心,所以我每次都会把自己弄得惨一点。
分赃的时候,水生每次都会把战利品分成五份,然后把其中两份塞给我。
我非常感激他。
我暗自决定,这一辈子,我都要跟着水生。
如果他偷我就跟他偷,如果他骗我就配合他骗,他让我做什么都行。
4
水生一碗水端不平,红豆自然不乐意。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间一长,她就难压自己的嫉妒之火,最后公然表示自己要金盆洗手。
水生害怕红豆向大人们告密,于是我们收手了一段时间。
紧接着,大头家里承包了几百亩甘蔗田,他是家里的独子,是不可或缺的壮丁,于是我们从四人小团体变成了两个人。
我心里第一次有些忐忑,但水生说人多好办事,人少好分赃,反正两个人也是一样干。
「这次咱们挑个油罐车,我听说拉油的司机经常会监守自盗,他们随车携带的现金更多,而且丢了也不敢报案。」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一听能分到好几千块钱,胆子瞬间大了起来。
于是,我们挑了一辆拉运柴油的罐车,我去碰瓷,水生伺机行窃。
我趁司机倒车的最后一下,用非常精妙的角度把额头撞了一个包,然后躺在地上装死。
司机下车查看情况,可他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我愣住了。
车上竟然有两名司机,一胖一瘦。
胖司机守着驾驶室,瘦司机查看我的情况。
我赶紧大哭喊暗示水生收手,瘦司机忽然捂住我的嘴,他身上浓烈的油污味简直让我作呕。
他把我拦腰抱起,扛到驾驶室里,胖司机拿出胶带缠住我的嘴、双手和双脚。
他们全程没说一句话,配合相当默契,肯定不是初犯。
我被他们带到一处偏僻的密林,两人拎着我从车上下来,瘦司机一边抽烟一边放风,胖司机把我扔到草地上,开始扒我裤子。
「喂,这么小的孩子行不行啊,她该不会疼死过去吧?」
「如果她能疼死倒还省事了,你还记不记得上次被我掐死的那个?我靠——那个舌头吐得长啊,害老子做好几天噩梦。」
「这孩子也太瘦了,腰还没我胳膊粗呢。」
「放心,你把她的耻骨掰开,就不怕进不去啦,你搞快一点老子等不及了!」
5
胖司机抓住我的脚踝,一左一右,试图撕开我的身体。
我拼命求饶,哭喊,撕心裂肺地尖叫,但他仿佛根本不在乎,或者他更享受我挣扎的模样。
忽然,我被绑住的双手摸到一枚石头,我把那块石头从泥土里抠出来,一咬牙,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那块石头还没鸡蛋大,胖司机愣了一下,扇了我两个耳光:「给老子刮痧呢?用点力啊!」
那一刻,我彻底放弃了反抗或者活下去的希望,我只想这一切赶紧结束。
我把脑袋拼命往地上磕,脑子里开始出现走马灯——母亲,姐姐,大头,红豆……
还有水生。
他冲我笑,对我发誓:「只要我水生还有一口气在,绝对不会让你死。」
疼痛忽然把我拉回现实,原来是泥土太松软,我刚才只是晕了过去。
胖司机发现我企图自杀,他抓住我的头发让我跪在地上,捏住我的鼻子强迫我张嘴。
「乖,让叔叔看看你的乳牙……」
就在这时,一块被绳子绑住的砖头忽然砸在胖司机的太阳穴上,他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我环顾四周,找到一截粗壮的木头。我用吃奶的劲把它拖过来,一下,一下朝着胖司机脑袋捣去。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每年过年,母亲一定会拿出积蓄买一小袋糯米粉,蒸熟后放在木桶里,由我和姐姐两人打年糕。
打年糕是缅甸新年的重要传统,更重要的是,姐姐平时没什么娱乐,打年糕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
我让姐姐把年糕当作欺负她的坏蛋,打年糕就是敲他的脑袋,爆出的米汁就是他的脑浆。
然后姐姐就会打得非常起劲,甚至面带微笑。我们每次能打一整天,一直打到手臂彻底抬不动为止。
水生从后面紧紧抱住我,他遮住我的眼睛:「够了,观音,够了……他已经死了。」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水生!我!我杀人了啊!!!」
「我也杀人了,是他们罪有应得,这不是我们的错……」
我趴在他肩膀上哭了起来。
「怎么办啊……水生,咱们还是报警吧!」
「没用的,我爸就是警察,像这种出了人命的案子不可能判正当防卫,就算咱们现在是小孩,也要进少管所。」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咱们必须处理掉这两人的尸体,只要没有尸体,警方就无法立案。」
我愣住——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我们还只是孩子啊!
水生紧紧抓住我颤抖的肩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有办法。」
我吞了吞口水,我不想坐牢,不想一辈子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监狱里。
我不甘心,我绝对不能给两个强奸犯陪葬!
水生找来几片宽大的芭蕉叶,我们把瘦司机的尸体搬到芭蕉叶上,他的胸前插着一把小刀。
旁边有一条河,我们用叶片拖拽着瘦司机来到河边。
水生指着河说:「我以前经常在这条河里游泳,知道这儿有一道暗流,一旦掉进去很难游出来,我有一个发小就是这么淹死的,到现在都没找着尸体。」
水生捡了很多卵石塞进瘦司机的裤子里,然后把裤腿扎紧,最后再把尸体推入河中,瘦司机打了个旋就消失不见了。
我们又用同样的办法处理了胖司机的尸体。然后,水生打开油罐车的阀门,让里面的柴油全部流了出来。
「油罐车迟早会被警察发现,但如果车里的柴油没了,警察就会以为是司机偷卖柴油然后弃车逃跑,不会往杀人案的方向去想。」
水生打开手套箱,从里面翻出厚厚一沓现金,大概一万多块。
他把钱全部塞给我,我不想要,他只好强行塞进我兜里。
「别傻了,你姐姐还等着这笔钱治病呢!」
6
回家后,我辗转反侧,坐立难安,到晚上直接发了一场高烧。
梦里,我恍惚又看到那两个司机,他们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死死按住我的手脚。
我尖叫着醒来,发现原来是姐姐在帮我擦身子,我趴在她怀里又哭了一场。
那场病害得很重,我整整七天没有出门,母亲吓得跑到庙里求菩萨保佑。
水生带着大头和红豆来家里看我,大头给我送了满满一大袋零食,红豆送了我一只漂亮的金手镯。
他们走后,水生独自一人折返回来,他给我和姐姐各送了一只自己刻的大象木雕。
他偷偷告诉我:「至于那件事,你大可放心,我爸他们已经找到车了,就像我设计的那样,他们怀疑司机欠了赌债,已经潜逃出国了。」
听到这句话,我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
「你想好要找什么理由把那笔钱交给你母亲吗?」
我摇了摇头。
我想过很多借口,包括向红豆借的,在大街上捡的,地里挖出来的。
但无论想什么理由,母亲恐怕都会起疑心,毕竟这笔钱都快抵上她一年工资了。
「我有个办法,红豆家有个纺纱厂,里面的工作非常简单,你姐姐肯定也能做,我让红豆给她找个工位,然后你再把这笔钱加进她的薪水里。」
水生的办法堪称天衣无缝,我同意了。
于是,一周后,姐姐就接到纺纱厂的用工通知。
刚开始母亲还有点担心,但我知道,姐姐只是在沟通交流上有障碍,她完全能够胜任普通工作。
她很惧怕男性,而纺纱厂里基本都是女工,这份工作对她来说再合适不过。
而且这份工作其实还有另一个好处,纺纱厂有员工宿舍,而且离学校很近,这样我就有充裕的时间学习。
自从油罐车那件事以后,我彻底意识到靠偷靠骗是无法改变命运的,搞不好还会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读书,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7
自从意识到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我学习就变得异常刻苦,无论什么事情都拦不住我。
除了睡觉我会放下书,其他时间我几乎书不离手,有时候宿舍熄灯了,我就跑到姐姐上夜班的地方蹭灯学习。
我的努力付出得到了回报。中考的时候,我考了全县第三名,顺利进入一所重点高中。
如果说有什么美中不足,那就是红豆也在这所学校念书。
虽说我们是发小,关系也算不错,可我母亲在纺纱厂食堂里当盛菜员,姐姐在圆机前做挡车工,红豆几乎牢牢掌握着我们一家的命运。
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之间的关系当然不可能平等。
渐渐地,她变成了我的大小姐,我成了她的御前丫鬟。
红豆显然对这种关系非常满意,我们变得比以前更加亲密了。
但我知道,这是因为主子时刻都离不开奴才。
其实,如果只是容忍红豆的一些小脾气,帮她写几张卷子或者英语作文之类的,我完全心甘情愿。
矛盾的关键,在于水生。
到了这个年纪,我完全可以确认——红豆喜欢水生。
而且这种喜欢绝对不是简简单单地倾慕。
一旦话题牵扯到「水生」,红豆就会进入花痴状态:「我认为水生是这么想的……」「我觉得水生他应该……」「水生他好像喜欢……」
我一边随便应付几句,一边夹走她盘子里最后一块的红烧肉。
红豆不乐意了:「哎哎哎,我打的肉都被你吃光啦!你干吗不自己打肉菜啊!」
我理直气壮地告诉她:「你是易胖体质,刚才你还说水生喜欢苗条的女生,我帮你吃肉也是帮你管理身材呀!」
红豆白了我一眼,她紧张兮兮地问我:「最近水生没有偷偷跟你私会吧?」
我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说:「你大可以放千儿八百个心,我绝对没有跟他见面,如果他敢来妨碍我学习,我打都要打走他。」
红豆喜上眉梢:「那就好,咱丑话可说在前头了,现在纺纱厂都是自动化生产,工人裁了一批又一批,我苦苦哀求老爸才把你姐留下的,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8
我向红豆撒谎了。
其实水生私下里找过我,而且不止一次,但是每次我都让姐姐或者母亲把他打发走了。
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明白钱是多么的重要。
只要能维系现在的生活,就算必须牺牲我和水生的羁绊,我也觉得非常划得来。
另一方面,我现在有比儿女情长更加在意的东西。
那就是表演。
我参加了学校的话剧团,本来只是陪红豆去打发时间的,可某次剧团老师让我试唱一首《百灵鸟》,唱完我就成了剧团里的台柱。
按理来说,像我们这种偏僻落后的小县城好像没有什么文艺活动,但事实正好相反。
由于各族文化相互融合,这个小县城里能歌善舞的人非常多,无论老人小孩几乎都能唱两句山歌,就连迟到老师也是罚唱歌。
每逢周末,剧场和戏班都特别热闹,滇剧、傣剧、缅族歌舞,几乎都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娱乐节目。
而且,我参加话剧表演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母亲非常支持我。
只要有我的演出,无论多忙,她都会带着姐姐来看。
她说我让她想起了我们的父亲。
「你们的爸爸曾经排演过一出讽刺军政府的话剧,结果被警察抓到牢里蹲了三个月,吓得我苦苦哀求外公才把他捞出来……」
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是笑着的。
母亲以前绝口不提父亲,她甚至禁止我们提起父亲,因为那会让她柔肠寸断。
我排练得非常卖力,学习之外的所有时间几乎都在背剧本,练嗓子,练舞,对着镜子练习表情,我把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在舞台上。
我梦想自己可以当一名演员。
如果能成为一名演员,我就可以走出这座县城,挣很多很多的钱,让母亲和姐姐过上永远不被人欺负的生活。
9
话剧团新来了一个指导老师,名叫曹冰,三十多岁,是一个非常温柔的男老师。
曹冰能唱会跳,而且擅长编舞,他的舞台知识和经验非常丰富。
听说他以前是省文工团的领舞,而且还出演过电影。按照常理来说,像他这样的「成功人士」,来这么一个偏僻小县城教书,好像确实是屈才了。
总之,这个来自大城市的老师吸引了很多女孩子,每天排练都会有很多女生自发跑来当观众,最后曹冰只好在活动室门口竖了块牌子:【闲人免进。】
尽管曹冰平时温柔又随和,可他对表演要求非常严格,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他就会组织大家一遍又一遍地去练。
因此学生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曹认真」。
在曹冰来之前,指导老师对我的表演每次都是十分认可,几乎不会刻意挑什么毛病。
可曹冰来的第一天就给我指出一通问题,甚至说:「观音同学,你的歌虽然唱得很好,可光会唱歌是没用的,你的表演缺了一些东西。」
我有些不服气,于是曹冰亲自演绎了一遍我的角色,哪怕他是第一次演,舞台感染力也比我强了好几个档次,从此我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天,我们正在排练一出《九色鹿》的歌舞剧,我扮演佛陀的化身九色鹿,红豆扮演贪婪高傲的王妃。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比平时排练多出一个小时,同学们已经很累了,但曹冰坚持要求大家再排练一次,为了帮助我更好地进入角色。
红豆嘟嘟囔囔,她一脚踢翻了折叠椅表达自己的不满,曹冰皱起眉头,但什么也没说。
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曹老师今天暂时休息算了,这时两个女生忽然指着门口窃窃私语:「那个男生好帅啊……你知不知道他是哪个班的?」
我转身望去,发现水生正坐在倒数第三排椅子上,他穿着一件牛仔夹克,白色紧身背心勾勒出肌肉的轮廓,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他冲我挥了挥手,红豆看到水生,干劲一下就回满了,于是我们顺利排练到结束。
我去后台拿我和红豆的书包,红豆跑下台,她用食指戳了一下水生的额头:「今天想起来接我了?还行,不算狼心狗肺!」
水生笑了笑,从我手里接过两个书包放在自己肩上,红豆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百分之五十。
我尴尬地赶紧打话茬:「哎,我可有段时间没见你了,你最近忙什么呢?」
「我找了一份工作,每天帮人家跑跑腿,干些杂活。」
前不久,水生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了,我本来还有些担心。但看他混得好像还不错,我心里这块石头算是落地了。
水生邀请我们吃烧烤,曹冰忽然走过来,他抓住水生的手腕:「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怎么进来的?」
水生一把甩开他,傲然道:「大门又没上锁,老子大大方方走进来的,难道我犯法了吗?」
「我不管你是谁,但我不能让我的学生跟你走,她们是女孩子,这么晚在外面玩很危险。」
「笑话!有我水生在,我倒想看看谁敢动她俩!」
10
曹冰态度非常坚决,他说水生如果不走,就要报警来抓他。
水生很少怕过谁,但这一次他却让步了,他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学校。
为了确保水生不会偷偷折返,曹冰专门把我们一个个送到家门口。刚回家,我就收到红豆的短信轰炸,内容几乎都是在骂曹冰。后来又打电话来说。
「他自己屁股都不干净,还爱管别人的闲事,真是活该被处分。」
我听得好奇:「你说曹老师是被处分的?」
「对呀!我听我爹说的,他说曹冰就是因为搞不正当男女关系,败坏部队作风,最后才被下放到咱们学校的!」
我不禁咋舌,表面上亲切随和、认真负责的曹老师,背地里竟然是一个渣男?
「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红豆没好气地说:「小水滴,你这个人就是太傻白甜了!难道曹冰会把『渣男』写在自己脑袋上啊?我劝你一定要离他远一点,千万不要跟他单独相处,万一被他做些什么可就糟了!」
我顿时回想起那两个变态司机,心中一阵恶心,我这辈子再也不要经受那种侮辱。
看来还是离曹冰远一点为妙。
很巧的是,第二天,曹冰就试图把我单独留下来,他说我第三幕的台词背得很生硬,他想跟我再对练一遍,就让其他人先走了。
红豆在曹冰身后冲我疯狂使眼色打手势,用口型提醒我:「我说什么来着?」
我偷偷点头,然后捂着肚子说:「曹老师,我今天确实不太舒服……明天我一早过来排练,行吗?」
曹冰露出遗憾的表情,只好说明天他会提前半个小时到,让我千万不要忘了这件事。
我和红豆离开学校,外面停着一辆非常惹人注目的摩托,摩托骑士朝我们挥了挥手,掀开头盔——是水生。
「走,我带你们去兜风!」
红豆毫不犹豫地跳上车,她紧紧搂住水生的腰,示意我坐在她身后,我只好跟了上去。
水生发动油门,我们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刺出去,他骑的速度非常快,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
他带着我们一路驰骋到能够俯瞰整个县城的山顶上,我们看见了大头,他一边往烤炉里面加木炭,一边转动着一只肥鸭,让烟和火逼出食材里的油脂。
我不禁有些感慨:小时候,我们天天聚在一起;长大后却鲜有这样的机会。
究竟是我变了,还是我们大家都变了?
吃完烤鸭,水生拿出一包烟抽了起来。在火焰的映衬下,他的瞳孔乌黑深润,炯炯有神,我不禁想起山里的狼。
我忍不住想看他,但又要提醒自己:红豆此时就在旁边,我不可以挑战她大小姐的权威。
水生抽完一支烟,又拿出一根:「小水滴,你家里有多少钱?」
我也不知道水生问这个干吗,但大家彼此知根知底,我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大概只有负债吧,怎么啦?」
水生微微一笑,转向大头:「大头,你爸爸上次让你休学帮他收甘蔗,一定挣了不少钱吧?」
大头非常诚实:「嗯,我们家现在有十几万呢,明年就有钱装修安置房了。」
「红豆,你家呢?」
红豆脸红了,她低声说:「妈妈上次跟我说,她给我准备了一百万当嫁妆。」
「我的情况你们也清楚,我爸虽然是警察,但每年也就挣个死工资,所以老妈得了癌症都不敢告诉他……」
水生的母亲在他十三岁那年去世了,算起来,好像就是那年他开始带我们偷东西。
水生转身指着山脚下的县城:「你们看这座县城,它这么小,小得还没我一个手掌心大,但你们知道这座县城里有多少亿万富翁吗?」
我们摇了摇头,水生笑了:「两百多个,比昆明还多,你每天上街至少都能碰见一个。」
红豆惊呼:「不可能吧!我爸爸他也没这么多钱啊!」
水生继续说道:「这些人的资产大部分在缅甸,但凡国内违法的生意,他们就转移到缅甸去搞;国内的政府难打交道,他们也转移到缅甸去搞;每天,边境线上都有很多脚夫背着成捆成捆的现金过来,这座小城就是他们的前哨站,也是避难所。
「大家都是人,都生活在同样的地方,为什么他们可以富得流油,咱们却一无所有?其实,并不是他们的命好,说白了,就是咱们胆子太小,遵纪守法;而他们却在法律之外大赚特赚。
「我绝对不甘心只当一个穷人,总有一天,我要把这些人的财富全部纳入掌中,我要成为这座城市的王。」
11
水生的眼睛在发亮,以前他有什么鬼主意的时候,就像现在这副模样,仿佛未来已经跃然于他眼前。
尽管这个梦想太过宏伟,宏伟到几乎不可能,但我情愿相信他,这就是水生独特的魅力。
我开玩笑说:「如果你想当这座城市的王,那你把红豆娶了不就好了,她爸爸是县长,你是县长女婿,以后不是迟早飞黄腾达?」
红豆花颜大悦,偷偷冲我竖起大拇指,仿佛在说:「说得好,尽量多说点。」
水生微微一笑:「靠别人有什么意思,我有胳膊有手,想要的东西我就自己拿!」
水生说他最近在跟一个「大哥」,这个大哥表面上经营酒店、洗浴中心、KTV,背地里却从事着高利贷和赌场的生意,赚得盆满钵满。
「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包括如何玩牌、设局、出千,这辆摩托就是我赢来的,十几万呢!」
他从兜里掏出一副扑克,给我们展示他的牌术:无论我怎么洗牌,他始终能让我抽到一副同花顺,仿佛在变魔法。
「我入行的第一堂课,就是『十赌九诈』,什么概率,什么运气,全都是骗人的。」
水生说,「命运」这东西,就和赌局一样,只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否则就会被别人掌握。
「我最近盯上了一个目标,对方是一个富二代,特别有钱,我想给他设一个局。」
我不禁想起水生带我们偷窃卡车司机,从那以后,我就暗自决定不再做违法的事情。
我不想再杀人了。
红豆倒是很兴奋:「好呀,算我一个!反正只要是水生的计划,我就百分百相信,毕竟水生他从没失过手不是吗?」
这也难怪,毕竟红豆和大头都不知道那辆油罐车的事情,我和水生也约定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第三个人。
大头从来都是跟水生混的,他绝对不会拒绝水生,于是三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我身上。
「我就算了吧……话剧团已经占用了我太多时间,而且我还要学习……」
「这还不简单?话剧团的事推掉不就行了?咱们明天就递交退出申请,反正我也看那个曹冰不顺眼很久了。」
「可是,我不想……」
「小水滴!你这人怎么回事?难道你宁肯选那个曹认真,也不选我们这些发小吗?你到底站哪边啊!」
我已经很久没拒绝过红豆了,也几乎忘了该怎么拒绝她,她的咄咄逼人让我感觉到窒息。
水生忽然开口了:「算了,强扭的瓜不甜,这件事咱们三个做也行,不用勉强小水滴。」
我感激地望向水生,可他却不再看我,似乎跟我没什么话好说的。
这让我心里非常难受。
回家后,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在思考自己是否做了错误的决定。
水生冰冷的态度让我难以释怀。
尽管,我已经不再奢望自己可以和水生走在一起,但我一直觉得我会是他的红颜知己,最好的异性朋友,从没想过自己会和他陌如路人。
我安慰自己:如果水生就此和红豆相恋乃至结婚,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反正我是红豆的丫鬟,那水生以后就是我的老爷,这种关系好像也不错。
我一晚上没睡着觉,眼睛红红的,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学校活动室,曹冰果然在舞台上等我。
「你的眼睛怎么了?上火了吗?」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其实我是想跟你单独说一件事,观音同学,请问你想当演员吗?」
12
「老师,难道你有办法把我变成演员吗?」
曹冰笑了:「我又不是会魔法的神仙教母,哪有本事把你变成演员,但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机会。」
我立即竖起耳朵,曹冰说:「我有个师父,他是上海一家双一流大学的表演系主任兼教授,最近他要来这边旅游,我准备邀请他来观看你的演出。如果他老人家的慧眼相中你,那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我顿时兴奋起来。
即便是我,也知道演艺界的门阀传承情况相当严重。像我这样没背景没关系,甚至一穷二白的女孩子,想当演员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如此,进入一所一流表演类大学,就是我最好的敲门砖。
而且,我一直很想去上海,听说那是一座梦幻之都,远比缅甸的任何一座城市繁华。
曹冰专门为我写了一出独角戏:戏的主角是一名孤苦伶仃的缅族女孩,因为战争动乱,她不得不逃至大山,和狼、野猪、刺猬成为了要好的朋友。
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女孩克服重重困难,通过了山神的考验,终于找到了通往香格里拉的圣路,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与归宿。
我非常喜欢这出戏,剧中的缅族女孩几乎与我完全重合,我不需要扮演别人,只需要演好自己就行。
水生、大头和红豆就是我的动物朋友,如果没有他们,我真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怎样。能与他们相遇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曹冰提醒我:他说想演好「自己」并不容易,尤其是对于我而言。
「我之前说过,你的表演缺少了一种东西,你缺少的东西就是『自我』。」
大概是因为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在生存努力挣扎,所以不得不小心迎合别人的要求,变得圆润而没有棱角。
13
因为独角戏不需要别人配合,曹冰为了不让别人打搅到我,专门帮我找了一间教室。
为了抓住这次天赐良机,我把全部时间都抽出来排练,每天唱歌念台词念到喉咙沙哑,跳舞跳到脚踝浮肿。
与此同时,红豆果然递交了退出申请,临走时她还对着曹冰冷嘲热讽了一番。
我不在现场,但是听说场面非常尴尬。
曹冰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对我的指导上,他每天都会陪我练到非常晚。
练完后,他还会把我送回家,我非常感激他。
为了让我的亮相演出更加顺利,妈妈从她的箱子里拿出一件非常漂亮的长裙。
她说这是她和父亲约会时穿的衣服。
「我经常会把这件裙子拿出来,看一看,然后再收回去,如今就把它送给你吧,你爸爸如果在天有知,一定也会高兴的……」
母亲眼里有泪光,我和姐姐紧紧抱着她。
母亲以前是一位侨商家的大小姐,家境优渥,别说做家务了,就连碗都没洗过。可自从天降横祸,她只好勉力支撑起我们这个家,她完全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
蹉跎岁月和生活的重担已经夺走了她曾经珍视的一切,她拥有的只剩下这份回忆,如今就连这份回忆她都要馈赠给女儿。
我在心里暗自发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获得老教授的赏识。
我要挣大钱,让母亲和姐姐在未来的日子里过得不那么辛苦,她们已经为我牺牲太多太多。
我把那件裙子偷偷带到学校,排练的时候,我穿上它,对着镜子反复地看。
这件裙子是真丝织成的,轻柔光滑,花纹精致,我一下就喜欢上了,甚至舍不得脱下来。
这时教室外有人敲门,我以为是曹冰来了,急忙去开门,结果却猛地挨了一记耳光。
三个女生冲了进来,她们反锁上门,拽着我的头发,摁着我的脑袋,把我硬生生往墙上撞。
我害怕她们撕破我的裙子,不敢反抗,只能任由她们对我辱骂,拳脚相加。
「你这婊子可真是不要脸,勾引曹老师也就算了,还到处散布他对你图谋不轨的谣言——他在学校都快待不下去了!你满意了吧!」
这三个女孩我认识,她们都是因为仰慕曹冰才进入话剧团的,只不过因为出勤极少,所以也没有什么交集。
可问题是,我完全不知道谣言的事情,曹冰也从未对我提起过。
「你少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了!如果散布谣言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我顿时反应过来——
一定是红豆!
她本来就对曹冰偏见极深,再加上我背叛了他们,所以她干脆散布我和曹冰的谣言,让我们俩一起身败名裂!
我苦口婆心地向她们三个解释,我说我和曹老师什么都没有发生,在这间教室也是排练话剧,这真的只是误会。
一个女孩却指着我身上的衣服:「不是约会,你干吗穿得这么性感?你还说自己没有勾引他?」
另一个女孩拿出手机:「把她的衣服给我撕烂,让我好好拍下她的贱样,然后贴在学校公告栏上!」
14
我一听她们要撕烂我的裙子,急得快哭了。
「求求你们放过我……我自己脱下来好不好……千万别弄坏我的裙子。」
可是她们根本不听,七手八脚抓住我的裙子、头发,发现撕不烂,就猛地踢了我一脚。
一个女孩不知从哪里搜罗来一把剪刀,她拿着剪刀戳在我的肚子上,一路沿着向上剪:「哟,还是真丝的,你从哪偷的?」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仿佛有一个开关忽然被打开了,我猛地用脑袋撞在她下巴上,然后扑在她身上咬住她的脸。
她疼得大声号叫,另外两个女孩试图把我拉开,我不肯松口,咬得越来越狠,直到腥甜的味道流进我的嘴里。
我恍惚又回到了很多年前,我拿着木棒把那颗肥头大耳的脑袋捣得稀巴烂——
「杀人啦!李观音杀人啦!杀人啦……」
两个女孩尖叫着跑出去,曹冰赶来了,他紧紧抱住我,把我从施暴者身上拉开。
女孩捂着血流如注的脸泪流满面,曹冰拿出手绢让她捂住伤口去医务室,她赶紧逃跑了。
「观音,你有没有哪里受伤?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我摇了摇头,嘴里好像还有些碎肉,我直接和着唾沫咽进肚子里。
学校给我的处分很重,留校察看,停学反思三天。
听说,他们本来是打算开除我的,但看在我成绩优异的份上,再加上曹冰为我据理力争,我才保住了自己的学籍。
母亲了解我的遭遇后,并没有批评我,也拒绝向受伤女生赔医药费。
她回家给我煮了一碗最爱吃的酸菜米粉,上面盖了一个荷包蛋。
母亲摸着我的头发,叹气。
「丫头,妈最不希望的,就是你受委屈,但妈没本事,没办法时时刻刻保护你,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
我吞了一口米粉,齁咸齁咸的,还很苦。
是眼泪的味道。
15
三天后,我回到学校,同学们看到我都自动退避三舍,仿佛我是某种怪物。
听他们说,施暴的女生脸上被我咬掉一大块,破了相,根本不敢来学校。
我挺享受这种被人敬而远之的待遇。
我遇见了红豆,她装作没看见我,和别人有说有笑。
我无意追根究底,也不想报复红豆,毕竟我要考虑姐姐和母亲。
曹冰在课间过来找我,他说我正式演出就在下个月,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今天下午放学后记得来排练,咱们再努努力,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我瞟了一眼身后的同学们,他们对我和曹冰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谢谢老师的好意,但这段时间就让我自己练吧……如果我跟您接触太过频繁,恐怕会给你惹麻烦。」
曹冰苦笑:「这种流言蜚语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了,如果你充耳不闻,它就和打嗝放屁一样没什么区别,只有你把它听进耳朵里,它才真的是谣言。」
曹冰说他今天一定会在排练的教室等我,无论我去不去他都会等。
放学后,我没有去排练教室,而是偷偷从学校离开了。
我不想连累曹冰,他是个好人,而且他已经被谣言伤害过一次,我绝对不能再次伤害他。
另一方面,我有些绝望了,我觉得我大概没有当演员的这个命。
就在我沉思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一辆面包车偷偷跟在我的后面。
车子从后面撞了我一下,我摔倒在地。
两个男人跳下车,一个捂住我的嘴,另一个亮出弹簧刀顶在我的小腹上:「别嚷嚷,否则让你肠子流出来。」
我被他们抱上车,面包车一路离开市区,一直开到一座桥上,桥高大概有五米,下面是一条汹涌的河流。
两个男人命令我下车,我脑袋蒙蒙的,他们又催了一次,刀尖戳进我皮肤里,我才被疼痛拉回现实。
我站在桥边,拿刀的男人说:「从这跳下去,赶紧的。」
我低头看了一眼汹涌的河流,头晕目眩,双腿开始发抖。
另一个男人说:「大哥,我看她条这么顺,反正时间有的是,咱们跟她玩玩呗?」
「你甭傻了,你知道她把我妹妹的脸啃成什么样了吗?这女人就是个疯子,不,是条疯狗,你难道愿意草一条狗吗?」
「可就算是狗,也是条漂亮的狗啊,我套都带了,你看要不……」
我忽然想了个办法。
我问拿刀的男人:「她那天捂着自己的脸,我没看清她伤得多重,能麻烦你给我看一下她现在的样子吗?」
男人犹豫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给我看他妹妹的照片——面颊上一排血刺呼啦的牙印!
我捂着嘴,笑了,最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仿佛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我尽量笑得很疯,很癫狂,就像一位精神病院里的病人,我要用我的演技唬住这两个混蛋。
他们果然害怕了,虽然手里拿着刀,但却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靠,早就听说她姐姐就是个疯子,她果然也是个疯子!」
我咬着自己的食指,一直咬到微微渗血。
「没错,我也是疯子,疯子杀人可是不犯法的哦!」
16
两个大男人一下怂了,他们一前一后跳上面包车准备逃跑。
可就在这时,一只胳膊却砸烂了车窗,揪着两人的衣领把他们拽了出来,扔在地上。
是水生。
他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包烟,点着。大头把两人死死摁在地上,像摁小狗一样,一手一个。
「你们知不知道,她是我的人?」
拿刀的男人还算有点底气:「是你的人又怎么样?她咬伤我妹妹,这笔账怎么算?你今天要是敢动我,我回去就跟我老大说!」
水生一脚狠狠踢在他下巴上,他穿的是工装靴,鞋头有钢板,男人的下巴一下脱臼了,牙也掉了几个。
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
「咱玩个游戏吧,你猜猜我手里这把枪真的假的,会不会打烂你的脑袋?」
男人被吓蒙了:「水生哥,你……你不至于动手杀人吧?」
「哦,那你就是猜我这把枪是假的咯?」
水生的眼睛里已有杀气,仿佛发动攻击前的狼,我有些害怕。
「算了,水生,算了……他们没对我做什么,我也没受伤,这次就饶了他们吧,我不想你杀人……」
水生哼了一声,他把枪收回到枪套里,然后对大头说:「把他们从桥上丢下去,生死有命,看他们自己造化。」
大头点了点头,他像抓起两人从桥上丢了下去,水花溅得很大。
听着轰隆的水声,我狂跳的心脏逐渐平复下来:「水生,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被绑架的?」
「是红豆通知我们的,这件事发生后,她一直在偷偷跟踪你,因为她知道那个女生家里有点背景,一定会想办法报复你。」
原来是她啊……
我心中五味杂陈,红豆就是这样,我以前就不喜欢她的自私和斤斤计较,但是想恨她又恨不起来。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闺蜜吧。
「谢谢你们帮我,可我实在是没有资格让你们对我这么好,是我背叛了你们……」
水生朗声大笑:「瞧你这话说得,咱们可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我难道会因为你不帮我就对你见死不救吗?」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我一直害怕水生会因为我拒绝了他而疏远我。
「对了,还有一件事,红豆已经向我坦白了在学校到处散布谣言的就是她,红豆,你出来吧。」
红豆板着个脸从面包车后面跳出来,她不敢看我,眼睛盯着河面。
「红豆,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为什么要散布小水滴的谣言?我好像没有命令你这么做吧?」
她双手抱胸,一声不吭,仿佛自己根本没错似的。
水生忽然从衣服里掏出手枪,指着红豆的脑袋:
「红豆,你给我从桥上跳下去。」
17
红豆的瞳孔猛地震了一下。
她呆呆地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又看向水生,眼泪决堤般滚落下来。
大头顿时就慌了,他扭住水生的胳膊:「水生,你干什么!你怎么可以用枪指着红豆!!」
尽管大头比水生强壮一倍,水生还是轻松把他推翻在地。
我扯住水生的衣服,央求道:
「水生,我已经不生气了,红豆她不会游泳啊,你让她跳下去,她会死的……」
「观音,你别插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是红豆不听我指挥私自行动,她必须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红豆咬着嘴唇,委屈极了,但仍然一语不发。
我只好转而去求她:「红豆,你这次就服个软吧……咱们是朋友啊,没必要闹成这样。」
红豆一把推开我的手:「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可怜我!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她走向水生的枪口:「是你说这次的局缺了小水滴就做不成,我就想逼她退出话剧团,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水生……」
红豆越说越委屈,到最后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水生叹了口气,收起枪,把红豆从地上拉起来,有些粗暴地替她擦眼泪。
「我不是说过,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吗?你着什么急啊。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咱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是闹着玩的,如果失误就会没命,你如果一意孤行,不但会害了你自己,还有可能连累我们所有人。红豆,性子最倔的是你,最危险的也是你。」
红豆趴在水生胸膛上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水生抱着她,拉起地上的大头,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
「等一下!」
我喊住水生。
「刚才红豆说……这次的局缺了我就做不成,对吧?那你打算怎么办?」
水生「唉」了一声。
「我准备再找个女孩子……观音,你确实是最佳人选,但并非不可替代。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始终是要离开这座县城的,我不想阻止你的梦想。」
是啊,我肯定要离开这种烂地方。
这里本来就不是我的家,除了他们三个,没有人给过我好脸色,我做梦都想逃离这里。
可是,如果我的三个好朋友因为我缺席而丢了性命,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做!告诉我该怎么做!」
18
我按照水生的指点,来到一间酒吧。
这间酒吧是水生「大哥」的资产,现在交由水生来经营,同时也是他用来「钓鱼」的「池塘」。
我在一间包厢里找到水生,他扔给我一份资料,让我快速记住上面的内容。
「这东西不能带出门,看完就当着我的面烧掉,小水滴,你的脑子是我们中间最好使的,这点小事肯定难不住你。」
资料一共有三页纸,全是关于一个名叫「雷汝阳」的个人信息。
里面的内容也非常详尽,包括他的身高、体重、财产情况、血型、是否过敏,以及他在网站上搜索过的关键词和一些个人喜好。
我很好奇这些资料是怎么收集来的,水生笑了笑:「现在有高手专门做这个,他们会用黑客软件从手机 APP 里扒出你的个人用户画像,可以说,这些人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一旦被他们盯上就没有隐私可言。」
我默默记住资料里的内容,水生拿打火机点着,扔进香槟桶里烧了个干净。
「那我该做什么?」
水生望向板着一张臭脸的红豆:「红豆,你来给她教教『千门八将』。」
我一脸懵逼——前门巴酱?
红豆哼了一声:「小水滴你给我听好了,我只说一次!『千门八将』指的是骗局里的八种分工!简单来说就是——收集情报、做局、组局、请托、反间、脱身、善后,如果出了意外,还得火拼!」
说实话我听不懂,但他们要做的事听起来非常危险,我不想再闹出人命了。
「小水滴,其他事情你都不用操心,我会控制局面的发展,你只需要专心做好『反将』就行。」
「我该怎么做?」
「简单来说,就是依靠你精湛的演技,装作一个和我们不认识的陌生人。」
水生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
这个雷汝阳,是一个很有野心和梦想的富二代。
他明明可以开跑车玩女大学生,囫囫囵囵过上大半辈子优哉游哉的生活。然而这名富二代却不甘于只继承爸妈给他留下的亿万家业,总想闯荡出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
「我是在摩友会上认识他的,我告诉他我们这的温泉特别好,非常适合做度假村项目,而且政府会给开发商发放免息贷款做补贴,他这条大鱼一下就咬钩了。」
到时候,水生会把雷汝阳邀请到这间酒吧谈生意,顺便介绍红豆给他认识。
红豆是县长的女儿,她的身份很有说服力,届时,雷汝阳一定会相信整个生意是真的。
但我们要做的,是假借做生意的名头,骗他上赌桌。
19
行动当天,水生来学校里找我,他拿给我一套日系水手服,一双猪腰子鞋和一条白丝袜。
「晚上八点穿上这身衣服到酒吧,大头会去接你。」
我望着那条白丝袜皱起眉头,水生尴尬一笑:「听说富二代是个二次元宅男,服装是红豆选的,我不懂,你就忍忍吧。」
我叹了口气,这大概是红豆借机报复我吧。
晚上吃过饭后,我对着镜子穿好丝袜,系好领结,大头在楼下按了两下喇叭,我便假借去学校排练话剧的名义出门了。
我来到酒吧,点了一杯长岛冰茶。酒保点点头,他是水生的人,今天晚上所有拿给我的鸡尾酒都是没有酒精的。
喝到一半,水生便走过来向我搭话。他今天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平时自由散漫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还真有几分生意人的模样。
我特别想笑,但此刻只能拼命忍住。
水生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包细烟,点着,递给我。
「小美女,初次见面,我有个外地来的朋友,想跟你认识一下,但他有点拘谨,能否请你赏脸,一起喝杯酒?」
我接过那支细烟,莞尔:「好啊,有何不可?」
我在水生的邀请下,坐在雷汝阳身旁。刚开始,他还有些拘谨,但眼睛一直在瞟我的胸部和膝盖。
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局」。
雷汝阳虽然眼高手低,但绝对不是傻瓜。如果直接劝他赌,他肯定会拒绝。
毕竟,是个人就知道「十赌九诈」,再说了,出门在外,难免会多个心眼。
所以我要做一名和水生他们不认识的「第三者」,降低雷汝阳的「戒心」。
水生掏出一副扑克,提议来玩「梦幻金花」,输得人喝酒,我自然是输了,连喝三杯。
我假装不胜酒力,雷汝阳主动提出要为我代酒,水生微微一笑:「代酒有什么意思,不如这样,咱就拿这些瓶盖当筹码,玩几把『十点半』。」
「十点半」是这一带很流行的赌局,规则与「黑杰克」大同小异。
雷汝阳果然面露难色,我假借酒劲拍着桌子:「玩就玩,本小姐有的是零花钱,发牌!」
几轮赌局下来,水生小输,我输光了所有瓶盖。
最大的赢家,是雷汝阳。
水生很痛快地付了赌账,我从红豆借给我的奢侈品包里翻出两万元现金,雷汝阳大手一挥:「小侬,这些钱你就不用给我了!小钱而已!」
我把钱甩到他脸上,装出生气的样子:「怎么,看不起我们这些小地方的女孩子是吧?我有的是钱!不需要你施舍!」
雷汝阳不怒反笑,他痴痴地望着我,仿佛魂已经被我勾走了似的。
20
我扮演的角色是一名家境优渥、性格有些叛逆的少女「李侬恩」,「小侬」。
之所以设计这么一个角色,是因为太过清纯的女孩出现在酒吧容易让雷汝阳起疑心。
为了演好这个角色,我参考了红豆平时的言行举止。那两万块钱也是水生交给我的,目的就是输给雷汝阳。
顺带一提,侬恩是我姐姐的名字。
雷汝阳当天晚上就坐飞机走了,他说自己两天后回来。
我问水生为什么要输给雷汝阳这么多钱,难道就不怕他拿了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水生笑了:「这点钱对他来说算什么?我早上带他跑了好几个『项目』,给他画了一张十几亿的大饼,他现在做梦做得正香呢!」
他接过我手里那支没吸过的烟,放在嘴里:「再说了,我有你勾着他的魂,他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会乖乖回来的。」
果然,两天后,雷汝阳就给我发微信,说他已经回来了,还开来了自己的保时捷跑车,他想带我出去兜风。
我以还没原谅他的无礼为理由拒绝了他,这是水生的吩咐。如果没有他或者大头在附近接应,不能单独跟雷汝阳接触,因为很难保证他不对我做些什么。
「如果晚上请我喝酒,我就饶了你。」
雷汝阳果然一头钻进圈套里,晚上,我们在一家高档餐厅吃饭,喝酒,然后玩牌,这次由红豆输给他。
雷汝阳高兴极了,他给我送了一串黄金项链,坠子是一块高僧开过光的佛牌,五十克重。
「这块佛牌是我妈去尼泊尔请的,专门多请了一块,本来是想留给我未来媳妇儿的,这次我走得急,没给你带什么礼物,这块佛牌就送给你吧。」
我本想拒绝,但水生用眼神示意我收下,于是我拿过佛牌戴在脖子上。
「行吧,东西我收下了,但你可别以为能轻易得到我的人啊,我可没这么便宜!」
回家后,我取下佛牌,偷偷藏在姐姐的床底下。
只有纯洁无垢的小侬才配得上这块佛牌保佑,我不配。
21
水生全程包揽了雷汝阳吃喝玩乐的费用,不仅如此他还不断地向雷汝阳输钱,他把这个过程称之为「零存整取」。
他说雷汝阳是一个很容易遇挫放弃的人,没有什么长期坚持的兴趣爱好,打游戏也是一旦逆风就摆烂十五投,必须不断用胜利来刺激他。
终于,水生觉得是时候「杀猪」了,他让雷汝阳去银行开了一张两百万支票当作「保证金」,准备第二天去县政府办资质。
晚上,水生带着我们来到他大哥经营的赌场,然后告诉雷汝阳:「雷老板,明天就是你商业帝国扬帆起航的第一步!你看你最近财运这么旺,今天就在这家赌场打响你的第一炮!」
这家赌场可不是什么地下小赌档,而是开在豪华酒店里的高端赌场,荷官全部是从澳门请来的专业人士。只不过,这家赌场不收现金,而是用一种「彩票」当筹码。
这些「彩票」可以兑换一些廉价的玉制纪念品,只不过,这些「纪念品」转手就可以在旁边的「回收店」内兑换成等价现金。
如此一来,酒店便可以把赌场当作「娱乐项目」来经营,反正只要没有现金交易就不算赌博,毫无疑问是钻了法律的空子。
雷汝阳虽然很上头,可还没有失去理智,他先换了二十万「彩票」,走到赌桌前玩「百家乐」。
刚开始雷汝阳还在赢,他的彩票越多,赌劲也愈发上头了。
雷汝阳扔了两张彩票给荷官当小费,然后搂住我的腰准备吻我:「小侬,你真是我的幸运女神!」
我挡住了他的嘴,然后拉着他的手往更深更私密的地方挪了挪:「雷老板,一直赢才算赢,不可以高兴得太早哦!」
正所谓「苍蝇不叮无缝蛋」,虽然水生说我没必要献身,但如果让雷汝阳一点好处都吃不到,他肯定会对我失去兴趣,这点程度的牺牲我可以忍受。
很快雷汝阳就遇挫了,二十万的彩票输得一干二净,他立即拿出那张两百万支票做抵押,兑换了小山一般的彩票。
水生假意阻拦:「雷哥,咱明天还办大事呢,你这样不好吧?」
雷汝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资质哪天办都行,我得趁现在赶紧加注,把我那二十万捞回来,只要捞回来咱们就走!」
但雷汝阳不知道的是,「回本」是根本不存在的,那张赌桌上全部都是水生的同门师兄弟,也就是「提将」。
雷汝阳这次谨慎了些,输输赢赢,但一押大就输,谨慎就小赢,始终还是入不敷出。
刚开始他还让我帮他开牌,说我「运气好」,到后面就嫌我碍事,把我推到一边自己玩,他的眼里现在只有赌桌和扑克牌了。
不一会儿,他就把两百万也输完了。
雷汝阳想从自己的卡里转账,但是大晚上的,转账金额太高是无法即时到账的,他一分钟也等不了。
他问水生借钱,问红豆借钱,最后甚至问我借钱,我看他实在可怜,就好言劝道:「算啦,人生总有过不去的坎啊,摔一跤认个服不好吗?」
雷汝阳已经完全没有了前几日的绅士风度,他红着眼睛冲我吼道:「我都连输十把了,还能连输十一把,十二把?我只要继续加注,一把就能连本带利全赢回来。」
水生把他拉到一边:「算啦雷哥,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你跟她一般见识干吗呢?这样吧,你那辆 911 我看车况也不错,去年的新款吧,我找个融资公司,帮你做个快速抵押,一比十放款,二十分钟内一千万到账,你看行吗?」
雷汝阳点了点头,水生装模作样打了几个电话,楼下等候多时的放贷公司便进来签协议,拿走雷汝阳的车钥匙。
水生给我使了个眼色,示意后面的事跟我没关系了,让我赶紧回家。
22
第二天一早,母亲破天荒地买了牛奶和腊肉,我还以为今天有人过生日呢。
「丫头,你这几天排练那么辛苦,早出晚归的,饭也没吃多少,妈怕你饿瘦了,买来给你补身子的。」
我的脸红了,其实我根本没瘦,甚至还胖了几斤,因为这几天我都是在酒店吃的早饭。排练自然是没有去的。
为了不让母亲起疑心,我把早饭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抱了一下母亲和姐姐。
我不知道雷汝阳最后怎样了,水生也没有联系我,他很少用手机,更不会在手机上说和计划有关的事情。
上课的时候,曹冰到教室里来找我,他说那位老教授已经到了,明天会来看我的演出。
「观音同学,虽然你一直拒绝我帮你,但这次机会真的千载难逢,明天在舞台上,你只要演好你自己就行了。」
曹冰非常真诚,我哑然失笑——原来,他还没放弃我吗?
到了晚上,我和水生他们会合,水生给了我们几个一人一张银行卡。
「卡里有十万块,老规矩,平分的,我可说好了啊,这次是每人十万块,我给小水滴也没多分。」
水生说这笔钱确实不太多,大哥拿走了大头,做「提将」的师兄弟们也都抽了水,剩下的钱交给水房一「洗」,就剩下五十来万。刨掉其他成本一人刚好十万。
我们没有任何怨言,因为对我们来说,十万,已经算是很可观的巨款了。
「雷汝阳呢?他……没事吧?」
「这个你放心,他已经回家了,虽然做了点蠢事……你以为我干吗调查他的血型和病历?要是他死了,剩下的赌债我找谁要去?」
我不禁后背一凉,水生居然连这种事情都考虑到了,雷汝阳还真是可怜。
他连死这条退路都被堵上了。
水生似乎看破我的心思,笑道:「行啦,别多愁善感的,他不过输了一千万而已,这点钱回家向父母哭一哭就有了,连掉块肉都算不上。」
水生让我们把钱收好,近期低调消费,没得到他的通知前不要随便碰头。
红豆噘起嘴巴:「你该不会是说我要一个月都见不到你吧?不行!我不干!」
水生刮了一下她的鼻头,笑道:「傻瓜,男人要以事业为重啊,怎么能成天腻歪呢?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能找到下一只猎物。」
红豆露出幸福的微笑,她现在的样子活脱脱是个恋爱脑少女,完全看不出她曾经被水生用枪指着,大概这就是她的强大之处吧。
离开后,我偷偷问红豆:「你和水生已经和好啦?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们会一直有隔阂呢。」
红豆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事情一样,脸色有些局促不安:「那当然了,我们是发小嘛……再说我这辈子只喜欢他一个人,改不了的。」
我心底里忽然浮现出一种莫名的不适感。
该不会,她是专门和水生演了一出「苦肉计」吧?
23
周末,母亲一大早就把那件漂亮的裙子放在我房间里,她把被剪烂的地方用一块刺绣补好了。
她说刺绣的本事是跟食堂的彝族大妈学的,图案是星与月。
「你姐姐叫李侬恩,意思是『月亮』,本来,我给你起的名字是『李怜星』,但你似乎忘了,后来又给自己起了个名叫『李观音』,我也只能依你了。」
看着补好的裙子,我心中的负罪感油然而生,这时曹冰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我的表演在早上第三场,千万不要迟到。
我苦笑,我既没有排练也没有准备,这还演个鸡毛啊。
但是为了不让母亲失望,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穿上补好的裙子,赶到学校。
台词和剧目我倒是已经滚瓜烂熟,但打鱼晒网一个月,肯定是演不出什么好效果的,我只能争取不出丑。
上了舞台,我看见曹冰坐在第一排,他身旁是一位穿着考究、戴着鸭舌帽的五十多岁老教授,一双眼睛如同犀利的秃鹫。
我只好硬着头皮上了,第一幕、第二幕都没太大问题,但是绝对不出彩,甚至没有我平时的一半功力。
我用余光瞟了一眼观众,曹冰脸上明显写着「失望」,老教授不停地在看手机。
到了第三幕,按照原来的剧本,缅族少女即将迎接山之神最后的考验:只有心灵纯净的人才能进入香格里拉,而罪人会永远迷失在雪原上,忍受饥寒交迫之苦。
其实山之神是想让少女知难而退,因为他认为人性本恶,不配进入圣域,可缅族少女偏偏心灵纯净,所以她轻松通过了最后一项考验。
但我却觉得,这是不合理的。
一个被暴徒迫害、流离失所的少女,她不可能不为生计绞尽脑汁。一个单纯的人在乱世是生存不下去的。
于是我临时修改了剧本。
「山之神爷爷,我并非无罪之人,为了生存,我做过许多可怕的事情,我为了半块地瓜而偷窃过一家农户,我为了一杯牛奶欺骗过善良的牧民,我甚至杀死过那些试图强暴我的流氓……
「我没有一天不受良心的谴责,可我所行之事皆为生存,如果圣域认为我自私自利,我愿意冻毙在冰冷的雪原上。而此刻,请您让我与朋友们踏上前进之路,接受最后的考验。」
曹冰露出惊讶的神情,老教授也收起手机,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表演结束后,曹冰把我叫到老教授面前,他露出赞许的神情。
我的心「扑通扑通」在跳。
「本来我还以为你资质平平,空有一张俏脸,没想到你在第三幕的表演却直击人心,而且听小曹说——你是临时起意,现场发挥,对吗?」
我点了点头。
「中国的影视表演基地虽然在北京,但我们上戏的艺术氛围可是更加浓厚的,我也可以给你提供一些个人资源。毕竟,如果我能培育一位明日之星,那获益可是无穷无尽的啊。」
我高兴得快要昏了头,可老教授忽然话锋一转:「那我就收你二十万吧!」
24
我的笑容凝固了。
曹冰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师父,上戏的学费那么贵吗?」
老教授笑了:「小曹你是部队出身,没参加过艺考,不了解情况也是正常的。先说好啊,这二十万可不是我一个人收的,各位评委都要打点的,你明白吗?」
曹冰哑口无言,我的心越来越凉。
艺考,可以说是艺术道路上的一头令人深恶痛绝的拦路虎。
在中国,想要从事艺术事业可以说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艺考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如果有了意向的学校,就要参加学校自行组织的艺术招生考试,而校考几乎没有公平可言。
富庶一点的家庭,打点考官已经算是常规操作,即便如此,有的考生也不得不忍受考官的骚扰和潜规则。
虽然也可以参加省考,可艺术这东西本身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果运气差,二战三战可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非常消磨热情和耐心。
面对老教授的狮子大开口,曹冰也有些束手无策,只能拉下脸求他:「师父,观音家确实条件很艰苦,二十万也太多了……能不能少一点?」
老教授语重心长地说:「我见她资质绝佳,所以才要二十万,这已经是打过折的,你要知道那些掏上百万送孩子进来的家庭大有人在!你就别跟我讲价了啊!」
老教授说这几天他要去一趟缅甸,五天后回来,届时我一定要把钱准备好,不能转账,只收现金。
否则,这件事,他就当作没有发生过。
25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母亲高兴极了,她以为我明年就可以去上海念书,逢人就夸我懂事,争气。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说话一直很小声的她那么扬眉吐气。
我没有告诉母亲关于这二十万的事情,因为她肯定拿不出这笔钱,姐姐的医药费还欠了三千。
我从自己的首饰盒里取出那张银行卡,卡里有十万块钱,可另外十万怎么办?
我能想到的办法,也只能向伙伴们伸手借钱。
可我该问谁借呢?
大头肯定不行,他家的情况比我家好不到哪去。
红豆也许可以,但精明的她一定会问明我拿这十万块钱做什么,而且她一定会进一步控制我。
水生……他大概会痛痛快快地帮我,但我不想求他。
因为,水生他大概不希望我离开这座县城。
如果我推测得没错,他故意串通红豆演苦肉计,就是为了逼我回心转意,配合他们骗人。
如果水生知道我要离开这座城市,那他恐怕会用各种手段把我留下来吧。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害怕他。
他太聪明了,聪明得有点可怕,我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
更何况,我掌握着他最黑暗的秘密。
虽然沉在那条河里的尸体至今仍未被发现,但那是我们永生无法摆脱的罪恶。
谋杀罪的追诉时效是二十年,现在才过了不到一半,水生谨小慎微,一定会认为把我掌控在他身边更加安全。
可是,除了他们三人,还有谁能帮我呢?
我不知道。
第一天,第二天……交钱的底线眼看着越来越近,我已经渐渐绝望了。
第五天一早,我发现手机里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全都是曹冰打来的。
我回过去,他在电话那边气喘吁吁地告诉我:「现在到我的公寓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赶到教师公寓,曹冰拿出一个单肩包,里面装着沉甸甸的十万块。
「我东拼西凑,能凑出来的也只有这十万块钱,到时候你先把这笔钱交给闻教授,如果他有不满,就说剩下的钱一定会在艺考前交给他,到时候咱们再想办法。」
我不敢置信,曹冰绝对不是什么家境优渥的人,他平时过得相当简朴,一年到头都是两三件衣服换着穿。
我们学校虽然是重点学校,但老师的工资一年绝对没有十万块钱,像曹冰这种教艺术的恐怕就更少了。
我低头看着包里的钞票,既有银行的新钞,也有五十一百凑起来,用皮筋扎好的,恐怕曹冰求了不少人才借来这十万块吧。
「老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我相信曹冰绝对是一个好人,作为一个老师,他已经对我算是尽仁尽义了,他没有理由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我深信这个世界上每件事情都明码标价,我害怕他想要的东西我支付不起。
所以,在弄明白这笔钱的「代价」之前,我不会接受它。
曹冰挠了挠面颊,三十岁的他第一次露出大男孩似的表情。
「我想和你一起去上海。」
26
我的心跳忽然停了几秒,然后就像突然听见发令枪响似的开始狂奔。
这,这难道就是告白吗?!
我的脸瞬间红到开始冒烟,两个耳朵里面好像有个小人儿在敲鼓似的。
「你,你千万不要多想啊!我的意思是……我想和你一起去上海当演员。师父找我谈过了,他说我在这种小地方是没有出头之日的,不如抛弃编制去大城市搏一把……」
曹冰有些语无伦次,我忽然有种想打他的冲动。
——坏了,该不会我也喜欢他吧?!
老实说,我已经很久没考虑过「恋爱」这种事了。
少女时期的憧憬对象几乎都是水生,长大后,沉重的现实让我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我都快忘记心动是什么感觉了。
曹冰把单肩包塞到我手里,嘱咐我一定要把钱顺利交给老教授,我点了点头。
回到家,我抱着装满钱的单肩包躺在床上,这个包是曹冰经常背的,它每天都会准时挂在后台的衣钩上,上台前我经常看着它。
我把鼻子埋进包里,闻到一种床褥在阳光下暴晒后的温暖味道。
幸福的快乐在冲击我的大脑,心里的小鹿仿佛突然杨春融雪似的发了疯。
我不知道自己配不配得上曹冰,他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善良得让我自惭形秽。
可即便是这样的我,也非常向往他的这份善良。
我其实一直非常嫉妒红豆。
她能毫无保留、不计回报地去爱一个人,那份奢侈是我不敢企及的。
所以我放弃了水生,并且真心地希望他们可以走进同一个故事里,红豆配得上这份幸福。
而我,即将开启新的人生。
27
晚上,我来到老教授下榻的酒店,把我从卡里取出来的十万块连同曹冰的十万块,恭恭敬敬地放在老教授手里。
这二十万,是我平生未见的巨款,但如果这是我能够和曹冰一起去上海追梦的代价,我愿意接受。
老教授笑眯眯地冲了两杯咖啡,说这是他从缅甸带回来的高等货,让我尝尝。
我表示自己喝不惯咖啡,但他却强行放到我手里:「到了上海,怎么能不喝咖啡呢?快喝吧,一定要喝干净哦。」
可这咖啡味道特别苦,而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味,我实在难以下咽,就放下了,老教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鄙夷。
「我把机票改签了,后天再回上海,明天晚上,你继续来我的房间,记得穿一条黑丝。」
他顿了顿:「我喜欢那种成熟一点的。」
我顿时愣住了。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已经给您付钱了吗?」
「拜托,小姑娘,你现实一点好不啦?我才收了你二十万,之后我还要去求别人,这些钱根本不够的!你还不得好好『表现』一下?」
他话语一转:「当然,你不来也行……但这二十万如果砸进去没个水花,你可别找我退钱啊。」
我冷汗涔涔,双手不停地发抖。
他拿了我的钱,居然还想觊觎我的身体?
这个人是想把我吃干抹净啊!
老教授让我回去好好想想,然后就把我赶走了。
我没有回家,像疯了一样地在路上走,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回过神来,我已经走到水生的酒吧,于是便冲上楼去。
服务生告诉我水生不在,前几天出了远门,而且没带手机,谁都联系不上他。
我便蹲在他办公室外面,把头埋在胳膊里,偷偷地哭。
我等了整整一晚,太阳出来了,又要下去了。
我滴水未进,也无法合眼,就这么死掉的话可能还轻松一点。
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期望,我本以为,自己抓住的东西是希望。
没想到却是另一个泥潭里的淤泥。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嘶嗒、嘶嗒」的脚步声。
水生出现在走廊尽头,他穿着工装靴,戴着墨镜,手里提着旅行包。
「怎么啦?我不是说过,没我的通知暂时不要见面吗?」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28
「我一定帮你摆平这件事,你先去那老东西的酒店里,稳住他,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我耳边回响着水生的话语,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酒店房间门前了。
老教授笑盈盈地把我拉进房间,他小心谨慎地反锁上门,仿佛害怕我会逃跑似的。
我的鼻子仿佛闻到一股刺鼻的油污味。
「你是第一次吗?」
我点了点头,老教授更兴奋了。
「不会吧,你肯定跟小曹做过!要不然他为什么要帮你?」
我生气了,他侮辱我也就算了,但我不能容忍他侮辱曹冰。
「他才不是你这样的人渣!」
老教授笑了:「如果他没跟你做过,那也只能说明他傻,活该烂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我坐在上面。
「你也别把这件事想得太糟糕,如果以后要混娱乐圈,这种事是少不了的,说不定你以后还会感谢我帮你开苞呢……」
我真的特别想捡起桌子上的烟灰缸砸烂他的脑袋,但我必须忍住。
因为水生一定会来救我。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开门,查房!」
老教授一下站了起来,他神色紧张,急匆匆地对我说:「一会儿可别乱说话,否则艺考的事情泡汤,这二十万你也甭想要!」
我点点头,他打开门,请两位警察进来——大头和水生。
「我们是 XX 路派出所的水警官和头警官,按照省公安厅『百日扫黄』活动要求,对两位的身份进行甄别,请你们配合!」
水生不愧是警察的儿子,他的形象气质毫无疑问是一位帅气的警察。
至于大头……他的胸肌太大了,把那件警服撑得像运动背心。
我非常担心大头会露馅,毕竟他的嘴很笨,但水生想了个好办法——他让大头举着一台执法记录仪。
老教授赶紧从包里取出自己的身份证交给水生,赔笑道:「我是上海来的游客,她是我的学生,我们绝对没有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水生一本正经地问道:「闻天祥……你是上海宁?」
闻教授点点头:「对,阿拉上海宁。」
「教什么的,语文?数学?英语?」
「不不不,大学教授,教戏剧,舞台表演。」
「你说你是大学教授……可她看着不像大学生啊?头警官,你怎么看?」
大头瓮声瓮气地说:「我倒觉得她看起来像小学生。」
「呵呵,有意思啊,大学老教授和小学生共处一室,我猜你们肯定不是补课吧?」
他们两人一唱一和,闻教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拼命忍住自己的笑意。
大头一把抢过闻教授的旅行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床上——换洗的内衣裤,一本护照,一个小药瓶,我的二十万现金以及几个未拆封的安全套。
闻教授看到安全套一下慌了:「警官,你可别多想,这是我备用的……」
水生大喝一声:「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头警官,把他带走!」
大头把闻教授摁在床上,用手铐把他双手反绑,闻教授吓得大喊:「冤枉!」「我要找律师!」
水生冲我敬了一个礼,请我跟他们回「派出所」做笔录,我憋着笑意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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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把闻教授一路押到一间旧房子,外面挂着一块牌子写着【XX 路派出所】。应该是刚漆的,味道还很刺鼻。
水生把闻教授扔进「审问室」,这次轮到红豆出马了——她穿着一套女警制服,英姿飒爽。
我和大头躲在外面偷偷看好戏。
闻教授拼命喊冤:「警官,我可什么都没做啊!你们凭什么抓我?」
「等待嫖娼也是嫖娼!你淫乱未成年人,罪加一等!」
「警官,我也是看过罗翔说法的,嫖娼那是建立在金钱交易上的性关系,我可没给她钱啊?」
「那你解释解释包里那二十万是怎么回事?」
「那二十万是我路上用的!再说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哪值二十万啊!」
「哦?看来你对小丫头值多少钱很了解嘛!红书记,麻烦你做好记录——嫌疑人屡次嫖娼,犯罪性质恶劣……」
闻教授急得就差撞墙了,水生拿出那只小药瓶,放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东西?」
闻教授脸色突然像是见了鬼似的。
「这,这东西是我在缅甸旅游时导游塞给我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啊!」
水生打开药瓶闻了闻,然后说:「行啊,那你整瓶喝下去,我就相信你。」
「这,这不能喝这么多啊,会出人命的……」
「你不是说你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吗?那你怎么知道会出人命?给我喝!」
水生捏住闻教授下巴,强行撬开他的嘴,闻教授立刻吓得尿了裤子。
「领导,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认罪!我认罪!」
原来这瓶药就是所谓的「乖乖水」,一种神经麻痹类毒品。
一旦加入到饮料里,受害人至少两三个小时不会有任何知觉,用量一大就有性命之虞。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闻教授坚持要我喝那杯咖啡,现在一想,不禁冷汗涔涔——
原来,我差点就葬身虎口!
录完口供后,水生把闻教授的衣服扒得干干净净,红豆拿出相机,大头拿来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我是老色狼,我不得好死。】
闻教授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你们不是警察啊?」
水生踹了他一脚:「把牌子给我举好了,不然我就给你灌几口乖乖水,再把你光着屁股扔到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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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拷贝了闻教授的通讯录,并且警告他:如果敢报警,就把他的裸照和他那些令人恶心的行为发给每一个人。
「回家后,记得把一百万打到这个账户上——少跟老子哭穷!你不是说掏上百万入学的大有人在吗?!」
闻教授欲哭无泪,水生又踹了他几脚,他才捂着屁股逃跑了。
我简直开心到不能自已。
原来,复仇是一件让人如此心旷神怡的事情呀。
水生把闻教授拿走的二十万原封不动地还给我,他转身问红豆和大头:「你们给小水滴借钱了吗?」
他们俩摇了摇头。
「我也没借——那这十万块钱是谁给你的?」
我的心里开始惴惴不安。
水生他恐怕已经知道,我准备和曹冰一起离开这座城。
他会怎么对付我呢?
水生抓了抓头发,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那张十万块钱的银行卡,拍在我手里。
「我先说好,这钱是我借你的,高利贷,你要是在上海混不下去,到时候十倍还给我。」
我的眼睛一下变湿了。
大头也取出自己的银行卡,水生拦住他:「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你没必要跟。」
「我也是小水滴的朋友……我家有甘蔗地,她家没有……水生,你别拦我。」
水生叹了口气,红豆跺了跺脚,把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给自己买几件奢侈品、口红!以后别蹭我的了!不许让别人瞧不起你!」
我的眼泪不停地往外冒,根本擦不完。
水生他们走到屋外,远方,是云南特有的层峦叠嶂。
它们像佛莲的花瓣,又像洋葱一样,把这座小城紧紧包围了起来。
他们朝着山大喊:「小水滴,从这里勇敢走出去!别再回来了!!」
这是当地的一种风俗——「喊山」。
只要把心里的愿望朝着山大喊,如果山有回音,那这个愿望就一定会实现。
31
回到家里,我发现母亲还没睡,她破天荒地亮着灯——平时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我小心藏好那笔钱,然后走进家门,母亲让我坐在对面。
「这么晚,你干什么去了?」
我瞅了一眼墙上的表——凌晨两点,确实不是一个高中女生回家的时间。
「妈,对不起,我向您保证,以后绝对不会玩到这么晚了。」
母亲的表情有些异样,她把一样东西拍到我面前:「那你告诉我,这东西怎么来的?」
我低头一看:竟然是我藏在姐姐床下的纯金佛牌。
「妈,这不就是块佛牌吗?车站前的老和尚送我的,我还给了他十块钱呢!」
母亲忽然打了我一巴掌——这大概是她第一次打我。
虽然不痛,但我心里面钻心地痛。
「这可是纯金的啊……丫头,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你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啊……」
我知道自己错了,但我心里有一口气,就是不想低头认错。
「这块佛牌是我骗来的!满意了吧!我没有出卖自己的身体!这个社会就是谁有本事谁生存,当好人是要被欺负的!妈……醒醒吧!」
母亲哭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当好人是要被欺负的……可我还能怎么教你呢?怜星,我是你妈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犯罪啊……」
「我不叫怜星……我叫李观音,滴水观音的『观音』。」
我拿上朋友们给我的钱,头也不回地从家里逃了出去。
32
上海。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彻底融入这座城。
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在凑凑聚餐,前菜是最近娱乐圈里的花边新闻,正菜是学校里的各种八卦,甜点则是吐槽各自的男朋友。
她们问我最近和那位进展如何,我告诉她们:「近在咫尺,天涯海角。」
她们异口同声地叹气:「真是搞不懂你,明明都同居了,却还隔着一层窗户纸,及时行乐吧!搞不好,以后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散伙后,我准备乘坐地铁,闺蜜小春追了上来,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观音,你不要听她们乱讲,女孩子还是像你这样单纯一些比较好。」
我笑着表示一定会谨遵她的吩咐,小春点点头,这才放心离去。
我回到公寓,曹冰还没回来,我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把昨天剩下的米饭连同火腿丁炒了一下,用塑料薄膜封好放在桌子上。
是的,我们现在住在一起。
不过,虽然是同居,但实际上我们和同租室友没什么区别。
我依然叫他「曹老师」,他依然叫我「观音同学」。
造成这个现状的重要原因,是曹冰最近特别忙,忙到我们平时连见一面都难。
他在一家沉浸式剧场找到了工作,早上打扫卫生,中午到晚上一共要出演四场,晚上还要开总结会。
再加上他最近刚刚担纲男主角,导演和老板对他的要求也变得愈发苛刻,这就导致他每天比我更早出门,晚上等我睡着了才会回来。
让我头疼的是,曹冰本身就不是特别主动的类型,可他对于我的疯狂暗示也一概不予回应。
而且这个人的自我约束力简直强到可怕,上次,我故意拖着湿漉漉的身体请他帮我擦背。
他竟然真的只帮我擦了背,其他什么都没做。
我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翻看着手机,各大电商已经开始为七夕做预热。
我犹豫着要给曹冰送什么礼物。
听说曹冰好像酒量很差,干脆送他一瓶酒,借着酒劲把他推倒,然后哭着让他负责吧……
我在胡思乱想中睡着了,醒来发现已经逼近九点,桌子上放着曹冰做好的早饭——白粥配油条。
油条是他自己炸的,特别好吃。
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条:【七夕那天,咱们一起吃饭吧——冰。】
我微微一笑,在手机上下单了一瓶智利产的红酒。
出门时,我在门口偶遇了一位特别漂亮的女性。
她冲我报以微笑:「请问,这里住着一位名叫『曹冰』的舞蹈演员吗?」
我愣了一下:「您是?」
「我是他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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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你撒谎。」
我从这个女人身上,嗅到了和我一样的「味道」。
她是个骗子。
可是,这个女人的穿着考究,鞋子和手包都是设计师限量款,她高贵的气质和雍容的谈吐也绝非虚假。
无论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一定大有来头。
「我叫沈霜,你要不要跟曹冰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呢?」
我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给曹冰打电话,可电话刚拨出去我就挂断了。
如果她是骗子,那我不能按照她的逻辑行动,否则正中她的下怀。
「等到时机合适,我自然会向他确认,现在请你离开这里,不要骚扰我们。」
沈霜抚着雪白的面颊,微笑:「哎呀,你真的很聪明呢,也罢,今天我只是过来打个招呼……你不用紧张。」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哼着歌离开了。
我赶紧给另一个可以帮我解惑的人打电话,二十分钟后,闻教授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的小姑奶奶!你讲点理好不啦?你知道上海有多大吗?我哪有本事十五分钟赶到你面前啊!求求你大人有大量,别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了!」
因为我掌握着闻教授的把柄,他现在只能对我言听计从。
「少废话!我问你,沈霜到底是谁?」
闻教授大吃一惊:「她怎么跑来找你了?」
「别打岔,说正事!」
「沈霜是咱们这个圈子里的金牌制片人,她特别厉害,手上资源多,背后关系硬,但凡混这个圈子的没人敢惹她。」
「那她和曹冰又是什么关系?」
闻教授忽然叹了口气,他拿起面前的招待茶一饮而尽:「我先说好啊,这些事情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到底真相如何我可不敢保证。」
他说,沈霜是曹冰的前女友,他们俩本来是文工团的战友,又是舞台上的舞伴,几乎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
曹冰深爱沈霜,可沈霜却移情别恋,攀了一位官二代的高枝。
「小曹气不过,跑去把官二代打了一顿,结果被对方扣了一顶觊觎别人女友的大帽子,整得身败名裂,这才是他挨处分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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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既然移情别恋的是沈霜,那她为什么要来骚扰曹冰?
闻教授两手一摊:「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听说沈霜和她老公虽然没离婚,但已经是各玩各的,貌合神离了,甚至有不少流量小生就是靠被她宠幸走红的。这么一说,小曹被她盯上其实也不算什么坏事……」
我也算是刚刚踏足娱乐圈,知道这个圈子里藏污纳垢的事情很多,靠身体上位可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共识」。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纯洁无瑕的曹冰被拖进泥潭里,染得一片漆黑。
我决定当面跟沈霜说清楚,请她放过曹冰,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
闻教授一听我要去找沈霜,吓得赶紧跑了,生怕被我连累。
但他给了我一家酒店的地址,他说沈霜平时都会在这家酒店的行政酒廊打发时间。
我决定单刀赴会。
我打车来到这家酒店,上到 25 楼。
行政酒廊门口站着两个黑人保镖,看到那快要撑爆衬衣的胸肌,我不由得想起了大头,但两人比大头强壮许多。
我使劲给自己壮胆子,保镖拿过我的包检查了一下,没有搜身,就让我进去了。
沈霜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她正在享用一盘龙虾刺身,虾尾仍在痛苦挣扎。
她示意我坐到对面,问我想吃什么,我摇了摇头。
沈霜微微一笑:「这家行政酒廊的厨师是我从法国请来的名厨,你一定要尝尝看,毕竟你这辈子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我也分不清她究竟是嘲讽还是威胁,于是我接过菜单,从头到尾点了一遍,大不了做个饱死鬼。
「你敢一个人来胆子确实挺大的,这样吧,咱们玩个游戏,真心话或者大冒险,你选一个。」
「真心话吧。」
「OK,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而我一定会告诉你真心话。」
我不知道她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你喜欢曹冰吗?」
「喜欢,特别喜欢,我可以为了得到他不择手段,这答案不是明摆着吗?观音同学,你让我有点失望了哦。」
「那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我没有背叛他,我的丈夫当年迷奸了我,而曹冰为了保全我的声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我怔住了,沈霜幽幽地叹了口气。
「曹冰为了替我报仇,失手打断了那个男人的一条腿……本来他是要去坐牢的,我为了免除他的牢狱之苦,只能委身于那个男人,但曹冰并不知道我这么做的苦衷。」
我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我很清楚地知道——她没有撒谎。
难怪,沈霜的眼睛仿佛两个空无一物的洞,深邃得吓人。
「结婚后,我利用婆家的人脉资源摇身一变成为了炙手可热的金牌制片人,我想和那个男人离婚,可他不同意,因为我现在是他们全家的提款机……
「你知道在国内想要离婚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吗?法院根本不在乎我们有没有感情,除非一方有违法犯罪的嫌疑,否则基本不可能。」
我忍不住同情沈霜的遭遇,可现在不是圣母心泛滥的时候。
「最后一个问题,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沈霜微微一笑。
「我要给你一份工作。」
我满脑袋的小问号。
我还以为自己会像纸飞机一样,被她的保镖从二十五楼丢下去,结果她却只想给我一份工作?!
沈霜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你不愿意吗?现在就业形势这么严峻,如果有人给我一份工作,我会跪下来感谢她的。」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这一定是她的阴谋。
沈霜笑意渐浓:「这当然是我的阴谋了,但我建议你接受它,高明的骗子必须善于利用对方的阴谋,将计就计,懂了吗?」
「那我不接受又如何?反正我也有自己的资源,就算抱不上你这根大粗腿,我也可以和曹冰一起努力!」
「你该不会说的是闻天祥那个老东西吧?拜托,他在我这里连个小喽啰都算不上,我甚至不屑于威胁他。」
沈霜向我靠近,她修长的玉指捏住我的面颊,泛着光泽的嘴唇凑近我的耳朵。
「娱乐圈这个地方,只有最优秀的人才有资格站在聚光灯下,而你现在有机会在我身边做事,你明白这个机会是多么宝贵吗?」
我已经完全落入了沈霜的手掌心里,明知这是一个陷阱,但我却不得不一脚踩进去。
她太厉害了,但我不能认输。我不可能把曹冰拱手让给她。
我暗自下定决心。
我要学习她,超过她,然后让她输得体无完肤。
我要让她后悔自己的决定。
35
我与沈霜做了一个约定:在我为她工作期间,她不能与曹冰见面,沈霜答应了。
第二天,我赶到沈霜的公司,一位打扮时尚、身材高挑的小姐姐正在同时用四部手机打电话,忙得不可开交。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麻烦你把早餐摆在休息室,我会给你小费。」
我有点生气:「我不是送餐小妹!我叫李观音,今天来报到的。」
小姐姐立即挂了电话,她扫了一眼我的露脐短袖、牛仔裤和运动鞋,倒吸一口凉气。
「我滴个神啊,你以为自己是来干吗的?就算你是什么关系户,来这种地方工作好歹也穿得像样点吧,你有没有点常识啊?」
我很无语,沈霜只给了我一个地址,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该怎么准备呢?
小姐姐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套白色西装和一双巴黎世家高跟鞋塞到我手里:「赶紧换上,沈总还有十分钟到,这鞋我还没穿过,心疼着点啊!」
她自称 Rio,蕊儿,沈霜的秘书。
至于我的工作,似乎是什么「制片人助理」,总的来说就是跟在沈霜屁股后面给她打下手。
十分钟后,沈霜终于出现了,所有人齐刷刷地站起来向她行礼,蕊儿抱了一大摞材料冲进她的办公室里。
她瞪了我一眼:「喂!关系户!愣着干吗啊?过来搭把手!」
蕊儿示意我给沈霜煮咖啡,可我只用过咖啡机,沈霜办公室里却是一套黄铜材质的手摇咖啡组合,我只能一边烧开水一边查攻略。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撇开沈霜的因素不谈,我还是很希望能把它干好,只不过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我简直狼狈不堪。
沈霜只在办公室里坐一个小时,紧接着就要出门,我为她提包,联系司机。
她忽然问我:「观音同学,你知道『制片人』是干什么的吗?」
我好歹也是科班毕业,这点常识自然是知道的。
「简单点说吧,拍电影就像开餐厅:演员是食材,剧本是食谱,导演是主厨,而制片人就是餐厅经理。我们要为主厨提供合适的食材,还要把菜肴卖一个好价格,当然,更重要的,我们要确保老板财源滚滚。」
沈霜几乎一整天都在参加会议,或者和出资方座谈,我们就这样马不停蹄连轴转,跑了十几个地点,回公司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十点了。
我本来对自己的体力还算有点自信,可这一天下来几乎累到虚脱,而沈霜却像个没事人似的。
「给你第一天的表现打个分吧,勉强及格,希望你明天加油哦。」
我一咬牙,她成功激起了我的斗志。
36
为了快速适应制片人助理的工作,我每天提前一个小时赶到公司,准备会议材料,整理日程,还要冲一杯卡布奇诺放在沈霜桌子上。
因为起得比之前早了许多,我终于可以和曹冰同时出门了,他说我最近气质变化很大。
「之前还觉得你是个小孩子,现在越来越有女人味了。」
我的脸一下羞得通红,曹冰也有些不好意思:「你别多想啊,我只是觉得能看着你成长很欣慰。」
曹冰仍然不知道我在沈霜的公司工作,看来她确实有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
无论她有什么样的阴谋阳谋,我都要守住自己的小小幸福。
自从我在工作上能够独当一面,蕊儿对我的态度也大有改观。
她人其实非常好,除了性子急了点,完全没有什么坏心思,我们很快成为了好朋友。
下班后我们经常一起吃夜宵,话题百分之八十都和沈霜有关。
「哎,观音,我问你啊,你家里到底是什么背景,居然能让沈总直接拔擢你为她的左右手?」
我想了想,告诉她:「我和她未婚夫正在同居。」
「他人蛮好的。」
啪的一声,蕊儿的碗掉在地上。
37
如果要对付一个人,那就必须对她知根知底。所以,我尽我所能地搜集关于沈霜的一切。
这是水生教我的经验。
想起水生,我忽然感慨万千。
我已经很久没跟水生红豆还有大头联系了,再加上水生不喜欢用手机,我无从得知他的近况。
但我相信他一定过得不错,毕竟,他在我心里是无所不能的。
周末,沈霜去外地出差,我难得睡了一个懒觉。
一阵敲门声忽然打破了我的清梦:「您好,您的红酒到了,麻烦签收一下。」
我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打开门一看,呆住。
竟然是大头!
大头也吃了一惊:「小水滴!你原来住在这里啊!」
我高兴得抱住他的大脑袋。俗话说得好:「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的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
我请大头进屋喝饮料,大头摇了摇头,说还有快递要派送,于是我们商定等他下班后在一家自助烤肉见面。
大头的饭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我不停地给他烤肉,大头一会儿就吃完了。
最后他干脆把一盘子肉端来倒进烤盘里面炒,老板娘看我们的眼神都有点嫌弃。
大头瘦了,而且黑了不少,我猜他每天奔波劳碌一定非常辛苦。
「大头,你放心,我现在工作了,等我挣了钱,那十万我一定还你。」
大头摇了摇头:「那笔钱是我给你的,不需要你还……我最近一直在减肥,因为红豆说太胖的男生不招人喜欢。」
我问他为什么会来上海,他说家里的甘蔗地被一个承包商收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于是决定来上海闯荡一番。
「水生呢?他跟你一起来了吗?」
大头露出悲伤的表情。
「观音,水生他出事了。」
38
大头说,我离开之后,水生带着他和红豆又干了几票,立了大功,最后被推举成帮派头目。
「他原本打算和红豆结婚,可是,红豆的父母看不上水生,逼他们分手。」
红豆向父母撒谎,说自己怀了水生的孩子,结果被父母软禁在家不允许出门。
至于水生……他被人设了局,最后被警察逮捕了。
「水生的父亲想尽办法把他保释了出来,当天晚上,水生就逃到了缅甸,从那以后我们谁都没见过他。」
我的心忽然痛了起来。
水生毕竟是在犯罪,既然如此,他就不可能一直逍遥法外,落入法网本来就是迟早的事情。
如果他能接受改造,浪子回头重新做人,未尝不是一个好结局。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一头扎进犯罪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我暗自祈祷:希望水生能早日醒悟,至少,我不希望他的性命受到伤害。
就在这时,我忽然接到沈霜的电话,她让我预订一个贵宾包厢,明天要招待贵客。
第二天,沈霜破天荒地没有让司机送她,而是和我一起打车来到会所,她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今天的行程。
「观音同学,你知道拍电影有什么好处吗?」
我摇了摇头。
「投资大,税点低,而且剧组所有人员都是临时凑成的,一旦杀青就会作鸟兽散,警方别说是调查了,恐怕连收集证据都办不到。」
我恍然大悟:「你是说靠拍电影『洗钱』对吧?」
这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了。实际上,拍电影最不缺的就是「钱」。
经常会有一些听都没听过的公司排着队找制片人入资,而且出手可以说是相当慷慨,导演根本不需要省钱——甚至花得越多,这些公司越开心。
「不仅如此,拍电影天生适合掩盖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美国就曾借着拍电影的借口营救过一批被困在伊朗的人质,最后这件事也被拍成了电影,还拿了奥斯卡奖。」
我不明白沈霜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今晚,我们要见一个人,他姓李,李子木,我要提醒你的是,千万不要引起他对你的兴趣,否则我不敢保证你的小命。」
我们走进包厢,里面坐着四个男人,为首的男人五十多岁,戴了一大串佛珠,穿着花衬衫,他就是李子木。
李子木先是用汉语向我们打招呼,紧接着用缅语向小弟们说道:「这新来的小姑娘长得挺俏,你们有没有兴趣?」
「老大,要玩就两个一起玩,光玩一个有什么意思?」
他们大概不知道我能听懂缅语,言辞间低俗淫猥,甚是放肆,我忍不住咬紧牙关。
紧接着,我发现其中一个人看上去很眼熟,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可他坐在包厢的角落里,出奇地安静。
「请容我向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明日之星,以后他就是我的左膀右臂!他姓金,名字叫金不涣!」
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微微一笑:「有礼了,两位叫我金仔就好。」
我的眼睛瞬间被泪水模糊。
水生。
他真的是水生。
39
我不过多看了水生几秒,李子木便发现了异样。
「金仔,你跟她认识?」
水生假装端详了我几秒,拿出一包烟:「老大,别逗了,我要是认识她,早他妈吃软饭了,还用得着跟你干诈骗啊?」
李子木哈哈大笑,但一双精明的眼睛依旧在打量我,我脖子后面疯狂冒冷汗。
沈霜开始与李子木开始交谈生意上的事情。从谈话内容来看,她似乎一直在帮李子木洗钱,而且数额巨大。
「沈小姐,今年你可要多拍几个大片了!最近我手上的现金太多,『水房』马力全开都洗不过来啊!」
沈霜微微一笑:「包在我身上,李老板如有吩咐,小女子自当万死不辞。」
两人谈笑间便敲定了上亿的生意,但这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家庭要家破人亡,我不禁一阵恶心。
沈霜起身离席,几位陪酒女郎鱼贯而入。临走前我瞟了一眼水生,两个女孩坐在他身边争风吃醋,都想吸引她的注意,但他并没有太大兴致。
我质问沈霜为什么要帮李子木这样的人渣洗钱,沈霜笑了。
「因为他们骗的都是普通老百姓,而老百姓的钱是没人在乎的,洗起来也没什么风险,这么好赚的钱不赚才是傻瓜。」
「你知不知道这些钱有可能是老人的救命钱或是孩子的学费?你简直就是恶魔!」
「拜托,我都犯罪了耶,你还指望我在乎良心道德这些东西?别天真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向警方举报沈霜,可转念一想——这说不定正是沈霜的计谋。
她恐怕是想借李子木之手来除掉我。
「在看清对手的底牌之前,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很容易中对方的圈套。」
如果是水生的话,他大概会这么说吧。
我的心忽然刀割般痛了起来。
水生,水生,水生。
40
我联系了大头,把我遇到水生的事情告诉他。
「你真的遇见水生了?没骗我?」
「是真的,他改了名字,叫金不涣,而且他仍然在做非常不好的事情……这一次,我们必须帮他。」
大头点了点头,他说水生给他的钱自己一分都没动,就是希望上交赃款能帮水生减刑。
从昨天的对话来看,水生似乎要在上海待上一段时间,帮助李子木打点他的「新业务」,之后才会返回缅甸。
可上海这么大,想要找到水生简直难如登天,再加上他的反侦查意识特别强,甚至不怎么用手机,光凭我们两个人肯定没办法。
我决定先从昨天的会所入手,如果水生和那些陪酒女郎有过交谈,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我从会所经理那里要来了那些女孩的联系方式,一个一个问,可她们都用遗憾的语气说自己没有得到那个最帅的客人青睐,只有一个女孩子陪他喝了几杯酒。
那个女孩的艺名叫小霞,云南人,老家正好在我们县城附近。
我和大头去拜访小霞,根据她的回忆:水生似乎在一家网络公司上班,地点大概在杨浦区。
如此一来,范围就缩小了许多,我们立即赶到杨浦区,逐个排查。
我们跑了好几家公司,可他们都没听过「金不涣」这个名字,大半天过去了一点线索都没有,我有些绝望了。
在路边休息的时候,一位大学生给我发了一张关于相亲活动的传单,这份传单很有意思,上面的字是手写的,很漂亮。
我立即认出——这是水生的笔迹,不会错的。
从传单内容上看,水生似乎正在举行一个专门针对各大高校生的「高质量相亲会」,想要参加活动必须有学生证,硕士生、博士生优先。
我立即扫了传单上的二维码,然后用学生证申请参与相亲活动,他们把我拉进一个群里,活动时间是三天后,地点在一家西餐厅,六对六小型聚餐,女生免费。
我按照活动时间,赶到那家西餐厅。
和我一起参与相亲的五个女生,全部来自高等学府,其中两个还是在读博士。
她们很好奇像我这样年轻漂亮的女生为什么要相亲,我编了个谎,说自己刚从德国回来,在国内没什么社交圈。
六个男生到了,遗憾的是,水生不在其中。
他们有的人是月薪丰厚的 IT 精英;有的是佩戴名表的富二代;还有的虽然平平无奇,但在政府有一个手眼通天的小姨或者舅舅,总之,五花八门。
但我知道,他们都是骗子,职业婚骗。
他们专门瞄准这些家境优渥、学历光鲜但是感情生活匮乏的女生下手,不但要掏空她们的口袋,还要透支她们的家庭和未来。
虽然我是来找水生的,但我不想眼睁睁看着这些天真的女孩子上当受骗。
而且,水生他肯定在躲着我,既然如此,我就要把水搅浑,逼他主动跳出来。
「你说自己是富二代,可你手腕上的绿水鬼分明就是假的,真表根本不是这个样子;还有,那边的 IT 男未免也太外向了吧,再说你头发也太多了,根本不像程序员。」
六个骗子瞬间方寸大乱,纷纷指责我胡说八道,可其他女孩已经意识到我说的是真相,她们争先恐后地逃跑了。
我起身准备离开,骗子们拦住我:「好你个小娘皮,砸了我们场子还想走?」
我一点也不怕,因为我今天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大头像火车头一样冲了进来,他一把抓起一个骗子,把他砸在餐桌上,结实的餐桌瞬间就散架了。
「水生!你给我滚出来!如果你敢欺负小水滴,就算是你我也一样揍!」
41
我从没见过大头发火,他总是傻乎乎地跟在水生屁股后面,无论红豆怎么损他都不会生气。
但这一次,大头愤怒的样子相当吓人。
六个骗子根本不敢做大头的对手,灰溜溜地逃跑了。
紧接着,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厨走出来。
「大头,从小到大,你从没打赢过我吧?」
看到水生,我的心都要碎了。
「求求你收手吧……别再做这种事情了……这是害人害己啊!」
「已经不可能了,我已经背上了案底,是通缉犯……小水滴,你还是离你那个老板远点吧,我已经没救了,但你还有。」
我的泪水瞬间决堤。
他救过我,帮过我,保护我,我蒙受了他太多的恩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陷越深。
即便身陷无尽深渊,他却还在考虑我,这样的他让我怎么恨得起来?
我下定决心,这一次,我一定要把他从罪恶的深渊里拉出来!
大头想抓住水生,但被水生轻松闪过,他钻进后厨逃跑了。
我们紧追不舍,他从餐厅后门逃出去,一路跑到地铁站,这时刚好遇见一群学生,密集的人流瞬间把我和大头冲散。
我在人海里寻找水生的踪影,这时,一顶鸭舌帽忽然捂在我脸上,有人使劲按压着我的胸口,我被迫吸了一大口气,紧接着就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双手和双脚被绑在床的四角。
水生出现了,他抚摸着我的脸颊,眼睛里却满是空虚和疲惫。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说实话,我累了,我受够了。」
他掏出一把匕首,缓缓划开我的衣服。
「就用你的身体来安慰我吧。」
42
我和水生四目相对。
我的衣服被他完全划开,他轻轻一撩,我最羞耻的地方便暴露无遗。
水生压在我的身上,一只手撑在我的耳边,另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脖颈。
他的手掌很冰,仿佛没有体温似的,这份冰凉让我的身体变得异常敏感。
我一直在幻想自己的初体验会是什么样的,幻想的对象自然是曹冰。可他实在太禁欲了,我无法想象他欲乱情迷的样子。
而且,我其实一直都很害怕。姐姐的遭遇和童年的经历让我对男女之事充满了恐惧。
被水生碰触的一刹那,我以为自己会想起曹冰,会挣扎,会抗拒。
可奇怪的是,我脑子里全部都是水生的脸。
少年时期的他,意气风发的他,还有现在这个颓废绝望的他。
我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仿佛有什么压抑很久的东西正在奔涌而出。
水生像猫一样弓起身子,我闭上眼睛。
「你不害怕吗?」
「怕,我怕疼,但是我不怕你。」
「你难道又在演戏吗?这个时候,好歹也表现得慌乱点吧。」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好像慌乱不起来,大概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伤害我吧。」
水生忽然泄了气,他坐在我旁边,点了一支烟。
「你这个样子,我还要怎么演一个坏人啊……」
他没有给我松绑,我依旧像一只美丽的猎物。
但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被猎人享用的机会了。
「观音,自从你离开以后,我的人生就开始急转直下……我一直在想,要是当初没有让你和他走就好了……」
一种冲动冲昏了我的大脑,我不想背叛红豆,但我也没办法骗自己。
我喜欢水生,一直、一直喜欢着他。
「你可以再选一次的,水生,这一次,我会死心塌地跟随你,咱们一起逃吧,逃到国外也好,逃到无人区也好,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
「傻瓜……我是个罪犯啊,你好不容易才在上海立足,不要为我这种人抛弃你一直奋斗的梦想啊。」
水生站起身,从床底拿出老旧的旅行包:「绳子会在明天早上自动解开,我要走了,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吧。」
说完,他就消失了。
43
第二天早上,绑住我的绳子果然松开了。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脱下自己被割破的衣服,然后从衣柜里拿了一套水生的衬衫穿在身上。
我打车回到公寓,曹冰没有去剧场,他的眼睛通红,似乎一夜没睡。
「你到底去哪里了?我真的很担心你……你没事吧?」
我想起手机里那九十九个未接电话,又看了看身上那件水生的衣服,苦笑。
大概,我没有资格让他这么关心我吧。
曹冰给我做了些吃的,然后让我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今天晚上来剧场找我,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我点了点头。
晚上,我来到曹冰的剧场,他正在和一位身材高大的外国人交谈。
外国人离去后,曹冰微笑着向我解释:「他们是德国的一家剧团,正在计划全球巡演,他邀请我作为主演参加他们的剧团,到丹麦、维也纳和威尼斯做巡演。」
这些地方都是鼎鼎有名的艺术之都,如果能在那里登台演出,对曹冰的演艺之路肯定有巨大帮助。
我以为这就是曹冰准备的惊喜,可他却说:「我拒绝了这家剧团的邀请。」
我忍不住惊呼:「为什么?」
曹冰微笑:「因为我不能忍受和你分开太长的时间。」
「你疯了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快告诉那个老外你改主意了……」
曹冰笑而不语,他把我拉到舞台上,要跟我对戏。
这是我们的一项娱乐,我们经常会对台词,改编一些经典剧本或者电影桥段,两个人像傻子一样在家里演戏发疯。
曹冰拉着我的手,他单膝跪地:
「亲爱的人鱼公主,在你面前是一位爱情的傻子,他不敢向近在咫尺的爱人表白,今天他终于鼓起勇气,希望你能倾听他的肺腑之言。」
他扶起我的手,取出一枚戒指。
「他们特别体谅我的心情,并且同意让我携带一名伴侣,观音,除了你,我别无选择。」
我强忍着泪水,轻轻推开那枚戒指。
「对不起。敬爱的王子殿下,但我不能收下这枚戒指……」
曹冰愣住了:「为什么?」
「我要回家,回到黑暗无光的海底去,那里才是我的归宿。」
我不忍再看曹冰错愕的表情,推开剧院的大门,打了一辆车,向机场驶去。
44
我买了一张回家的机票,第二天一早,我就回到了那座被大山包围的县城。
来上海的这些年,我鲜少回家,主要是因为和母亲的矛盾无法调和。
她一直劝我自首,争取宽大处理,但我不可能这么做,因为那会毁了我苦心经营的人生。
因此,每次回家都会不欢而散,于是我干脆连过年都很少回来。
我以前无法理解母亲,认为她迂腐,不近人情,可现在我似乎能理解她了。
罪犯是不可能一直逍遥法外的,属于我的制裁一定会到来。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我决定先去家里一趟,向母亲承认自己的错误,看看姐姐,然后我就前往缅甸寻找水生。
我来到纺纱厂,惊讶地发现这座厂子已经倒闭了,而我们生活过的宿舍也人去楼空。
我试着给母亲打电话,打不通,问了附近的邻居也都不甚清楚。
我只能去找红豆,她一定知道我母亲和姐姐在什么地方。
红豆目前在一家餐厅当收银员。我找到她工作的餐厅,正好撞见她和一伙客人吵架。
「我不是说了吗?本小姐烦着呢,没时间帮你们算账!你们爱给多少钱给多少钱,给了赶紧滚!」
客人们骂骂咧咧地走了,我忍不住笑了笑,红豆果然还是红豆,一点都没变。
我向红豆打招呼,她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
「小水滴!你怎么回来了……水生去找你了对不对?不然,你肯定不会回来的!」
她的感觉一如既往地敏锐,我决定告诉她实情。
红豆吓得花容惨白:「水生他为什么要去缅甸啊……那边最近很乱的!每天都有尸体顺着河水漂过来!」
她当即决定和我一起前往缅甸,我严肃地告诉她:「那边很危险的,我可没能力保护你。」
红豆白了我一眼:「开玩笑,本姑娘什么时候要靠你保护了?我保护你还差不多!」
我向红豆打听我母亲和姐姐的下落,红豆说工厂倒闭后,她给我母亲提供了一间出租屋,可是一个月前她们忽然搬走了。
「听说,她们好像是被一位亲戚接走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我很少听母亲提起亲戚的事情,毕竟这么多年从没有人接济过我们一家。
我的外公外婆已经死了,他们在我两岁时遭遇了车祸,除了他们之外,我似乎有一个舅舅,只不过我从没见过他。
红豆回家收拾了东西,然后和我一起赶到出境口岸。
红豆警惕地问我:「小水滴,你既然去找水生,那就说明你已经和那个曹认真掰了吧?难道……你又要吃回头草啦?」
我不服输地看着她:「对呀,这次你打算怎么办?你已经没有把柄可以要挟我了哦?」
「那就公平竞争呗,谁怕谁啊!」
我忍不住拉住她的手。
红豆果然还是红豆,一点都没变。
45
我们来到一个叫作「迈扎央」的地方。
红豆说,水生每次做完案后都会来这里躲一段时间,这里有他朋友经营的赌场,他来这里看场子,抓老千,收保护费。
迈扎央的华人非常多,几乎和国内城市没什么分别,唯一有区别的,就是大街上开设着形形色色的赌场,还有往来招徕恩客的妓女,背着步枪巡逻的警察。
红豆说现在缅甸拐卖人口的团伙特别多,有些团伙甚至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作案,所以我们必须特别小心。
我们化装成游客,穿梭于各个赌场,搜寻水生的踪迹。
迈扎央最富丽堂皇的赌场名叫「难忘大酒店」,我们决定在这里暂时休整,恢复体力,然后继续寻找水生。
赌场的喇叭响了起来:「为回馈广大顾客对本店的青睐,本店特地准备了节目『畸形秀』,请各位移步百合厅鉴赏。」
我不想去看这种折磨残疾人的节目,可红豆说:「来都来了,看一会儿表演也无伤大雅,再说水生也有可能在那里出现。」
我们赶到表演场地,只见四名工作人员抬上来一只大铁笼,上面蒙着布,里面不知道关着什么。
主持人用故弄玄虚的语气说道:「她是一只可怕的怪物,她是被狼用鲜血哺育的孩子,她虽然有着人的相貌,但身体和心灵已经完全退化成野兽,请各位看官睁大你们好奇的双眼,千万不要被这头怪物吓到做噩梦!」
他扯掉笼子上的布,我捂着嘴,尖叫起来。
笼子里的女孩,竟然是我的姐姐。
46
姐姐她赤身裸体蜷缩在笼子里,她的眼中充满惊恐,五个手指头鲜血淋漓。
她的身上被套上一件厚实的动物皮毛,再加上她一直在撕心裂肺地尖叫,仿佛真的像一只野兽。
台下的看客浑然没有察觉笼子里的是一名可怜女孩,甚至嬉笑举手机录像的人比比皆是。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那一刻,我只想把在场的人都杀光。
红豆捂住我的眼睛,把我拉出房间。
「你冷静点!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你现在冲动行事也救不了她,只能把你自己搭进去!」
「我必须救她,红豆,她是我的姐姐啊……」
当年,那些暴徒趁父母不在对我们施暴,可他们抓住的并不是姐姐,而是我。
他们把刀抵在我肚子上,本来跑掉的姐姐便乖乖回来了,任由暴徒们肆意凌虐。
那一年,她才十岁啊。
是我害姐姐变成了一个傻子,我这一辈子都欠她的。
红豆拉着我来到赌场后面,表演结束了,一个暴徒推着姐姐的笼子回到仓库里,他脖子上挎着枪。
红豆趁机走上前与保安凑近乎:「帅哥,你能不能帮我们拍个抖音啊?这狼女可有意思,跟她拍一定能火。」
她在保安手里塞了几张钞票,保安立刻笑逐颜开,用半生不熟的散装汉语跟我们吹嘘他是缅甸小网红,拍短视频他最在行。
我一直盯着他那把步枪,以前拍戏的时候我用过模型枪,保险上膛什么的和真枪一模一样。我想抢过那把枪打爆他的脑袋。
很巧的是,保安忽然捂着肚子,说自己要去一趟厕所,他让我们自己随便拍。
红豆立即取出一枚别针开始撬锁,不一会儿就把锁头捅开了,她说这是水生教她的。
我打开笼门,姐姐立刻退缩到墙角,她像被逼到尽头的野兽冲我们嘶吼。
「姐,是我啊,我是你妹妹啊……」
姐姐好一会儿才认出我来,可她仍然坚持不出来,一直在推我的手。
红豆这时发现了端倪:「快看,地上有机关!」
我这才发现笼子下方的瓷砖缝隙很大,而且一直在活动,里面似乎装了弹簧。
大概是某种和重量有关的报警器吧,难怪保安大大咧咧地去上厕所了,因为我们根本逃不出去。
我想到一个办法:「我和姐姐体型差不多,长得也像,我进去替她。」
「你疯了吗!那你自己要怎么办?!」
「你先带我姐姐走!红豆,求你了……我一定能找到机会逃出去的……」
红豆咬咬牙,只好同意,于是我钻进笼子,然后把姐姐推出去,警报果然没响。
红豆扒下姐姐身上的毛皮扔给我:「我把她送回国就去大使馆求救,你千万别做傻事!」
我点点头,她抱着姐姐逃了出去。
我用墙上的灰把脸弄脏,然后把手指咬出血,上厕所回来的保安果然没发现端倪。
过了一会儿,有其他人来了。
「她的情况怎么样?」
「这几天号得少了,不会用脑袋撞墙了,也肯吃东西了,金经理,您的法子果然管用!」
「那就好,把这些年糕给她吃了,她最喜欢吃这个。」
我的眼睛开始充血。
是水生。
囚禁我姐姐的竟然是水生。
47
那一瞬间,我对水生的所有幻想都化成了纯粹的恨意。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欺骗姐姐到缅北的,但水生是她很少信任的人之一。
大概,工厂倒闭后姐姐一直想再找一份工作,于是水生便以工作的借口把她诱骗至此,关在笼子里,当作畜生供赌客消遣。
我发誓我要杀了水生,那他开膛破肚吃干抹净,然后把他变成一坨屎,拉进恶臭的粪坑里。
唯有这样才能消弭我心中的仇恨。
水生没有认出我来,他大概是心中有愧疚,放下年糕就走了。
我在笼子里待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他们用布蒙住笼子把我推了出去。
我听到了主持人故弄玄虚的声音和赌客们的笑声,当布揭开的一刹那,我趴在笼子上大喊:「救命啊!我被他们关起来了!我是中国人!请救救我!」
赌客们愣了几秒,随即哄笑一片,空气中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我彻底傻眼了——这些人难道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主持人借机大做文章:「这怪物聪明得很,你们千万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哦!」
这时一名观众忽然大喊:「你们都疯了吗!这分明就是一个被囚禁的女孩,真亏你们笑得出来!」
笑声瞬间小了一半,他冲上舞台,准备打开笼门,我看到他的脸吃了一惊——
曹冰!
他怎么来了?
我赶紧捂住自己的脸,我害怕被曹冰认出来,这些暴徒人多势众,而且都拿着枪,曹冰肯定不是对手。
我不想他因为我受到伤害。
几名暴徒冲上来殴打曹冰,这时,一个高大的人影忽然出现,他一手抓起一个暴徒像甩铁饼一样甩了出去。
竟然是大头!
大头守在曹冰身后:「有我在,你们谁都别想碰他。」
我万万没想到,他们俩竟然会凑到一起!
恐怕是大头去公寓找我结果偶遇曹冰,于是两人一同追寻我的踪迹,甚至追到了缅北。
曹冰拿起一把榔头开始砸锁,水生出现了,他率领手下把曹冰和大头围了起来。
水生认出曹冰,眼睛里瞬间多了几分恨意,他掏出手枪指着曹冰:「我还想说是谁胆子这么大敢砸我的场子,没想到居然是你!」
曹冰面对枪口毫无惧色:「我是来找观音的,请你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
「笑话!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这时大头忽然插进两人中间,水生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大头,这没你的事,赶紧给我滚!」
「水生,你变了,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水生了,难怪小水滴没有选你。」
水生瞬间大怒:「够了!大头!你他妈给我闭嘴!」
大头抓起水生,举过头顶,朝远处掷去,可水生趁机抓住大头的衣领,把大头摁在地上。
水生打架特别厉害,我从没见他打输过,即便大头的体重是水生的两倍也毫无还手之力。
「来啊!你不是想知道观音在哪吗?你能打过我我就把她交给你!」
面对水生的挑衅,曹冰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套军体拳的架势。
老实说我根本不相信曹冰会打架,他虽然是部队出身,但性子太温柔了,他肯定打不过水生的。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水生挥拳打向曹冰的下巴,曹冰抓住水生的胳膊,使出一记过肩摔,把水生狠狠摔在地上。
水生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输得如此轻而易举,到曹冰已经抢过他的手枪,抵在水生的脑袋上。
「我不想惹事,你把观音放了,把这个女孩也放了,我不会伤害你。」
「放屁!有本事你就一枪打死我,但你休想得到小水滴!」
曹冰咬咬牙,只好把水生的胳膊拧到脱臼,水生惨叫起来。
48
暴徒们完全没想到水生会输,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大厅里走进来一个人,我抬头一看,是李子木。
「都愣着干吗呢?他手里只有一把枪,你们手里这么多把枪,直接把他打成马蜂窝啊!」
「可是,金经理还在他手上……」
李子木笑了:「干我们这行都是生死由命,富贵看天,金仔想必不会介意的。」
暴徒立刻一拥而上,曹冰和大头被他们抓了起来。
「把这个长得壮的丢到园区里面当『猪仔』,至于另一个嘛……我另有安排。」
大头和曹冰被分别押走了,李子木看了一眼水生,笑道:「金仔,你今天怎么啦?你该不会是故意输给他的吧?」
水生哼了一声:「怎么可能,我只是有点轻敌罢了。」
他们把我拉回仓库里,水生吩咐一名暴徒彻夜看守我,以免出现其他意外。
那名暴徒大概是觉得一个女疯子没什么好看的,到了半夜,便靠着笼子睡着了。
我偷偷拿出一根绳子,这根绳子是我用拔下来的头发编的。
我从笼子里把绳子缠在他脖子上,勒紧。
暴徒的眼球瞬间凸起,他想摸枪,但步枪已经被我偷偷踢远,他碰不到。
不一会儿,他双脚一蹬,裤子湿了一大片,非常难闻。
我从他身上取下钥匙,打开笼门,然后把他的尸体拽进笼子里,逃了出去。
我想救曹冰,可赌场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到处都有巡逻的人。
我跑到院子里,这里有一辆小巴士,门开着,我爬进去躲了起来。
我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一名司机把车开到附近的广场上,他拿出一把钞票开始吆喝:「招漂亮妹子,两百块一天,会说中文的就行!」
几名女孩立刻上车,我趁机坐起来混在她们中间,司机没有发现我。
我们被拉到密林中的一处园区,这里看起来是个废弃工厂,很大。
一名女经理把我们领到一个厂房,里面有两层,第一层摆着很多桌子和电脑,看着像网吧。第二层是酒店一样的房间,里面装修得就像那种网红主播的房间。
女经理把我们分成两组:一组声音比较好听,主要在「网吧」做语音陪玩;另一组形象比较好的,在二楼单间里做主播。
「一旦目标上钩,就把狗推的账号给他们,日薪两百,做成一百单就能拿提成。」
女经理想让我做主播,可我觉得主播一定有人监视,于是我坚持留在「网吧」做陪玩。
我猜测这里大概就是李子木口中的「园区」,那么大头一定被关在这里。
只要救出大头,他一定能带我逃出去,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去救曹冰。
我趁着休息的工夫四处打探地形,园区里的通道很复杂,很容易迷路,而且到处都有监视器。
我在这里做了一整天,但是没有找到关押大头的地方。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暴徒从食堂拿了两个馒头走了,于是便偷偷跟在后面。
他一路往地下室走,我闻到一股恶臭,似乎前面有臭水沟。
终于,在一个小房间里,我发现了大头。
他被吊了起来,身子整个泡在水池里,水面上还漂浮着粪便。
水很深,想要不被水没过头顶,就必须一直踮着脚尖,大头看上去已经快虚脱了。
暴徒嘲弄道:「要是想吃顿饱饭,就喊我一声爷爷,不然我就把馒头丢进粪坑里。」
我偷偷走到暴徒身后,把他使劲往前一推,推进水池里。
大头猛地睁开眼睛,他用双腿死死卡住暴徒的脑袋,把他摁在粪水里淹死了。
我把大头拉上来,他洗干净身上的污秽,和我一起趁着夜色逃出园区。
然而,暴徒们却开着皮卡车追了上来,他们在黑夜中不停地鸣枪示警。
我害怕极了,跑过一个山崖的时候,大头忽然说:「咱们分头跑,至少跑掉一个人,出去就能向大使馆求助。」
我点点头,于是继续向前跑,皮卡车追了上来。
就在皮卡车转弯的时候,大头忽然从暗处冲了出来,他扛着一根树干,插在皮卡车侧梁下,把它掀下了山崖。
然而他自己,也随之滚落。
「小水滴,快跑,别管我!」
49
我跑到附近的村子,向村民们求助,我告诉他们有人从山上跌到了谷底,请他们帮忙救援。
大头生死未卜,但我却不能因此而停下来,因为我还要救曹冰。他落在李子木手上,不知道还要受到多少非人般的折磨。
我借了一部电话打给红豆,打不通,按理来说,她应该已经带着我姐姐找到大使馆求助了。
我只能打给另一个有能力拯救曹冰的人——沈霜。
如果沈霜出面,李子木一定会放人,毕竟离了沈霜李子木就没有办法把现金转移到国内。
沈霜接到我的电话,第二天一早便赶了过来,她带着我走进李子木的赌场。
「沈女士,真是稀客!我多次请你到我的地盘小坐你都不来,如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沈霜面色铁青:「听说你囚禁了一个男人,我是来找你放人的。」
李子木哈哈大笑:「非也非也,我并没有囚禁他,我只是在为你准备一份厚礼罢了!」
他带着我们走进赌场后面的一栋建筑:「沈小姐,我应该跟你提过,我大学的专业是脑神经外科和心理学,对人的大脑和记忆颇有研究,甚至一直在从事一些实验。」
李子木把我们领进一间房间,曹冰被绑在一把铁椅子上,嘴里塞着封口器,意识模糊不清。
「我一眼就认出这个男人是你曾经的恋人,也知道你们之间令人唏嘘感叹的爱情故事,沈小姐,恕我直言,你毕竟是被玷污过的人,他永远不会重新接受你。
「但我却有一种办法,可以用电流和药物抹消他的记忆,如此一来,他就会忘记你曾被玷污的事实,你们就可以回归初恋时的甜蜜。」
李子木肯定在撒谎,但沈霜明显动摇了。
我一把推开李子木,上前给曹冰松绑,但却被沈霜用输液架狠狠敲在背上。我一时间站不起来。
「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李子木拍了拍手,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女人,她盛装打扮,风韵犹存,我一时间差点认不出来。
我的母亲。
她与李子木并肩而立,仿佛一对情侣。
50
李子木哈哈大笑:
「失礼了,她是我的妹妹。
「她之前不顾我的阻拦,嫁给了一个猪狗不如的男人,还为他生下了两个女儿……当然啦,我已经把她们都处理掉了。
「我洗掉了妹妹的记忆,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女儿,你看,我们现在的感情是多么的好……」
母亲小鸟依人地抱着李子木:「哥,你胡说什么呢,我才多大,哪有什么女儿啊。」
「哈哈哈,以后会有的!只要你这一辈子乖乖听话,哥哥就会一直保护你!」
我大脑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忽然崩断了。
我万万没想到李子木竟然是我的舅舅,而且还是害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更重要的是,母亲竟然被他洗脑到这种程度,甚至眼睁睁看着姐姐被囚禁在铁笼里!!
水生呢?难道也被李子木给洗脑了吗?
我牙关紧咬,拼命寻找着手边的武器——我一定要杀了李子木报仇雪恨。
沈霜已经完全被李子木蛊惑,她看着椅子上不断挣扎的曹冰,露出悲伤的表情。
「你要多少钱?」
「钱就不用了,我希望依靠你的关系摆平我在国内的案底,老实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国内公安对我盯得非常紧,我现在已经不敢入境了。」
沈霜点了点头,李子木瞟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我:「这姑娘你准备怎么办?」
「随你处置好了,我对她已经没兴趣了。」
51
李子木叫了两个手下进来,他们绑住我的手脚,塞进麻袋里。
母亲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我,我的心都快要碎了。
「把她扔到地基里浇上水泥,做得干净点,不要让尸体被人发现。」
我被抬了出去,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他们把我扔进一个小水潭里。
随后,我便听到了水泥罐车那刺耳的机械声,冰冷又沉重的水泥瞬间浇了下来。
最先被淹没的是我的双腿,冰冷的水泥黏稠、沉重,令人窒息。
我吓坏了,拼命挣扎,呼救,求饶。
忽然,枪声响起,子弹划过空气的声音和击中金属后弹开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了红豆的声音:
「水生,你是不是疯了!她是小水滴啊!你怎么能!!」
砰!
又一声枪响。
52
下落的水泥戛然而止。
我使劲挣脱束缚,从麻袋里钻出去。
暴雨中,红豆像断了线的木偶,缓缓倒在水生的枪口下。
我手脚并用爬到红豆身边,捧起她的脸,发现一颗子弹从她眼睛下方射了进去。
正面的伤口虽然很小,但脑袋后面被撕开一个大洞,鲜血咕嘟咕嘟朝外冒。
我哭喊着红豆的名字,她眼神迷离,气若游丝,生命的一切迹象正从她的体内流逝。
「明明……我明明一直喜欢你……你却怎么也不选我……」
目睹着红豆在我怀里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我彻底崩溃了。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水生!!!」
水生跪在地上,眼神涣散。
我瞅了一眼被他丢在地上的手枪,捡起来,瞄准水生。
「红豆死了!大头生死未卜!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吗!你到底造了什么孽啊水生……」
我没开过枪,所以我把枪口抵在水生的胸口上,确保子弹不会打歪。
尽管我的手在颤抖,但我必须杀了他,否则我没办法给红豆和大头一个交代。
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大概这就是犯罪的报应吧!
开枪前,我问水生:「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以后可以嫁给你?」
眼泪滑落的刹那,我扣下扳机。
子弹射穿了水生的身体,他疼得大吼了一声,流出的鲜血是红色的。
我听说只有黑色的血才象征着内脏破裂,所以这一枪并不致命,于是我把枪口移向水生的脑袋。
水生抢过我手里的枪,指着我的脑袋,我闭上眼睛。
可枪声始终没有响起。
我睁开眼睛,发现水生已经逃走了。
53
我抱着红豆的尸体哭了很久,然后用衣服把她盖了起来,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
我回到赌场,潜伏在暗处,伺机观察。
一名女调酒师来到酒店外抽烟,我捡起一块石头,把她砸晕过去,然后换上她的衣服。
我从酒吧吧台里找到一把碎冰用的改锥,把它和香槟一起藏在冰桶里。
我要找到李子木,然后亲手杀了他,救出被洗脑的母亲。
如果顺带发现水生,我也要杀了他,告慰红豆的亡灵。
我先去找了曹冰,他已经被带走了,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气味。
看来李子木已经用手术抹消了曹冰的记忆,他现在恐怕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很难受,但也松了一口气,我配不上曹冰,也不值得他为我冒险。
就在这时,几辆警车忽然包围了赌场,我听到有人用喇叭大喊:「我们是缅甸警方,现在是中缅联合执法行动,请所有人员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切勿做无谓的抵抗……」
楼下传来骚动与枪声,警察既然来了,李子木肯定会逃跑,我必须抓紧时间。
我到应急出口搜寻李子木的踪影,终于,我听到一阵气急败坏的砸门声:「妈的,逃生通道为什么被锁上了……我就知道肯定有人反水!」
我偷偷朝里面望去:李子木拿着灭火器正在砸一把结实的锁,母亲手足无措地站在他旁边,手里提着一大包现金。
我举起冰锥,狠狠扎进李子木的脖子,献血瞬间染红了我的双手。
母亲使劲把我推开:「不许你伤害哥哥!」
我无法伤害母亲,进退两难,李子木捂着冒血的脖子,掏出手枪准备打死我。
就在这时,忽然停电了,他只能在黑暗中乱射一通。
我拽住母亲,摁着她的脑袋避免被李子木误伤,然后带着她匍匐爬了出去。
李子木从后面追了上来,他抓住我的脚脖子,把我拖了回去,然后把全部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双手掐住我的脖子。
「弄死你,弄死你,弄死你……」
母亲害怕地躲到一边,强烈的窒息感让我意识模糊,我渐渐无力抵抗。
就在这时,姐姐忽然冲了过来,她挥舞着灭火器疯狂殴打李子木,仿佛在打年糕似的。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她应该被红豆送回国内了才对啊……
李子木大喊一声,他一把推开姐姐,抽出一把刀,冲我扑了上来。
一只臂膀忽然挡在我和那把刀子之间,利刃穿透了肌肉,却也因此停了下来。
是水生。
他怒视着李子木,另一只手捏住李子木的脑袋,大拇指从他眼窝里插了进去。
李子木瞬间便疼死过去,水生也因为失血过多,倒在我的怀里。
我的心情非常复杂。
我发誓要杀了水生,可我却下不去手。
我只能默默期望他能流尽鲜血,然后死在我的怀里。
水生气若游丝,目光涣散:「观音……你还在吗……」
我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不叫观音,我的本名,叫李怜星。」
水生闭上眼睛。
「这样啊……真是个好名字啊……
「难怪,只要有你在身边的时候,再沉重的黑暗都仿佛能看到一点光明……」
54
在警察的保护下,我们终于得救了。
他们把我们送到了医院,在这里,我遇见了大头,对,他还活着。
尽管从山谷跌落让他全身上只剩一根肋骨没断,但大头顽强的生命力和惊人的意志让他挺了过来。
他现在被包成一具木乃伊,躺在病房里,意识模糊,但无性命之虞。
我问姐姐为什么没有回到国内,姐姐却告诉我:是水生救了她。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水生?
姐姐点了点头。
「红豆,是骗子,水生,是好人。」
我的大脑仿佛在天旋地转——这,这不可能啊……
过了几天,一位国内的警察来找我,他自称是水生的「接头人」。
「水生是我们的『线人』,你知道的,中国警察在缅甸没有执法权,所以我们只能靠水生提供情报和证据,帮助警方破案。」
他说,自从水生被捕后,就在父亲和几位民警的劝说下坦白了自己的罪行。
「他说了非常多,包括小时候曾经为了保护你杀死两名卡车司机的事,请你放心,性侵自卫是无限制的,所以这件事我们会按照正当防卫处理。」
为了将功赎罪,水生接下了潜入缅北诈骗集团这个危险的任务。
「老实说,变节的线人非常多,但水生提供的情报很准确,他是真的想改过自新。」
正是依靠水生,他们才成功捣毁李子木在国内的据点和保护网。
其中,就包括红豆的父母,他们也是赌场的股东。
难怪,红豆对水生的下落一清二楚,如果不是她引导我, 我恐怕根本不会发现被囚禁的姐姐。
那名看守姐姐的暴徒恐怕也是跟红豆串通好的, 所以他才会适时地拉肚子, 给了我们掉包的机会。
红豆知道我一定会救姐姐, 甚至不惜自己钻到笼子里代替她。
大概,红豆她一直非常嫉妒我吧。
她始终得不到水生的心, 所以才会想要杀了我。
在我即将被水泥活埋的时候,一定是红豆在一旁监督,而赶来救我的水生与他们发生了枪战。
水生射杀了红豆, 但他的心一定痛成了碎片。
因为水生知道,红豆自始至终都深爱着他,只要不是石头, 不可能不被这份真挚打动。
可他却遵守了自己儿时的誓言——只要他水生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我死。
红豆死前故意混淆我的视听,欺骗我向水生开枪,她成功了。
我彻底伤害了那个用一生守护我的男人。
我问警察有没有找到水生, 我想向他道歉。
「他死了,他被打了一枪,失血过多。」
我愣了一下:「是真的吗?」
「你就当它是真的吧。」
55
我把母亲和姐姐接到上海来治病。
在医生的治疗下, 母亲总算恢复了一部分记忆,认出了我和姐姐。
姐姐的状态越来越好,大仇得报解开了她的心结,她不再怕生、口吃,现在就像一个正常人。
我经常开玩笑说要给她找个对象。
我们母女三人生活在一间小房子里,平时, 我会接一些平面模特或者广告拍摄的活来撑起这个家。
李子木伏法自然牵出了沈霜这条线,她现在已经倒台了, 公司也被查封。
我去监狱里看过她一次,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她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但依旧一尘不染。
我向她打听曹冰的下落,沈霜哼了一声:「反正他现在已经不记得你了, 他在什么地方对你重要吗?」
沈霜的丈夫已经火速与她断绝关系, 也就是说,一旦出狱她就可以和曹冰重新结合。
只不过,这个时间至少是十年后。
到了年底,我收到房东的电话, 他催促我如果不准备续租的话, 就尽快把房间给他腾出来。
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行李放在和曹冰同居的公寓里,想来那间屋子恐怕也是灰尘蜘蛛网密布, 一时间煞无兴趣。
可做租客毕竟要做到租客的本分, 于是我买了打扫用的工具,准备把自己的东西腾出来。
可打开门,我却惊呆了,里面干净得就像酒店一样。
曹冰戴着耳机,围着围裙, 正在厨房里炒菜。
我正想叫他, 却犹豫了——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这多尴尬啊……
曹冰忽然转身,他摘下耳机,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是……」
我本想逃跑, 可又忍不住停下了。
「我叫李怜星,怜爱的『怜』,星空的『星』。」